季予一下子睁大双眼。
“那天我和虞丙回来找你,之后就一直腹痛。你知道的,我虽提前服了巫毒的解药,却还是中了毒。大巫来替我诊脉,我才知道有孕了。前几日病的重,大巫说这孩子怕是保不住,我不想你难过,就没有告诉你。昨日大巫来看我,又诊了脉。孩子……孩子没有离开我,胎气虽孱弱,却还是顽强的。”
姜缱将手放到腹部,“只是,这孩子经不得路途颠簸了。这次你去大夏,我不能同行,将来我会去的,还有萝儿,还有这孩子。”
一时间季予失去了语言。双脚有想要跳跃的冲动,他猛地站起身,望着姜缱发了愣。
“予?”
季予如在梦中,“真的吗?这是真的吗?缱,你有了我的孩子?”
姜缱弯了弯嘴角,一抹极温柔的笑出现在她的唇边。她很少笑,也极少这样柔和,季予本有些无措的心也跟着放下了。
“安心养病,等我回来。”季予道:“孩子若留不住,不要难过。”
“若留得住呢?”
“那便……取名星槐。至于是姒星槐还是姜星槐,随你高兴。”
天甫明,夏之虎士整装待发。
姜缱站在家中竹楼的阑干里,远眺寨子外列队的虎贲和惜别的宝源寨人。巫咸国的新王巫樱为了感谢季予的相救之恩,特意送来上百匹滇马。人群喧闹,马群奔腾,是即将启程的样子。
大巫卜朔抬起粗糙的手掌抹了一下眼睛,“保重,王子。”他说着,“我等会照顾好王子妇的。”
上千虎士转身向宝源山外走去。有歌声从人群中传出,渐渐汇成弘大的合唱。
整个早晨,宝源山脉被一首歌环绕着,山林的风都是歌的形状。
***
日之出兮,于彼扶桑。
凤之鸣矣,于彼高冈。
明哲君子,御此南疆。
君子如凤,爱此朝阳。
***
三个月前。
“我的父亲,我了解他。”孟衡看着叔蕊,缓缓说道。
叔蕊将怀中的孩子搂紧,“我的父亲,我亦了解他。”
姒衡与雍蕊的孩子在前年出生,取名姒越,如今已有三岁。伯越感觉到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剑拔弩张,瘪瘪嘴,哭了起来。
“越儿不哭,越儿乖。”叔蕊扭过头哄着孩子,孟衡烦恼得站起身,在屋中不停踱步。
深潭一样平静的大夏,水面下是永不停息的暗涌。姬氏因擅自征税被申斥之后一直颇有怨气,如今仲余与姬芸闹得几乎决裂,姬氏将此当作一个信号,重新审视与姒少康的君臣关系。而雍伯靡得了姒少康的千里急召,不得不从巫咸回来后,天然的与姬氏站在同一阵营。
宗室对夏后氏的支持,主要来自姬氏,雍氏,虞氏和仍氏。姒少康知道,若没有姬氏和雍氏的支持,大夏不会稳固,而这个道理雍伯靡自然也懂得。伯靡给千里之外的姬显写信:做臣子的,若一味忍让,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孟衡道:“我父亲考虑的,永远是大夏的利弊。你放心,他一定会给姬氏一个交代。”
“交代?仲余是他儿子,是你兄长,夏后会如何做?无非是斥责一番轻轻放下。姬氏不会满意的,我父亲也不会满意的。”
“大宰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雍氏和姬氏一力拥戴夏后氏平息寒乱,夏后这么快就忘了么?夏后的态度,关系着雍氏全族的荣辱和将来,怎会不在意?想必姬显和姬轲也是如此想,才会心生不满。此事不可能善了,衡,既是仲余惹出来的祸事,那便祭了他给宗室一个真正的交代,你不可心软。”
雍氏和姬氏宗族传承悠久,根深叶茂,若铁了心和夏后氏作对,谁胜谁负难以估测。孟衡沉吟不语,叔蕊又说道:“你我夹在中间,无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若有一天夏后氏和雍氏反目,你我不过水中浮萍,连自己做主都不可能,必须要选择一方。
“仲余毕竟是我弟弟,他不过是昏庸了这么一回,何至于斯?总之,我绝不会背叛大夏。”孟衡道:“蕊,若真有那一天,我放你去雍邑。”
叔蕊冷笑:“那越儿怎么办?衡,你不为我想,也该为越儿想。你自己说的,你父亲是最冷酷的夏后,只会为大夏的全局权衡利弊。我父亲和姬氏不会退让,夏后必然会厌弃雍氏,到了那一天,你还能做得稳这小王的位子么?别忘了,季予能力不俗,夏后是看重他的,他若取代你,不是不可能!”
孟衡身上一阵凉意。父亲是如何对待季予的,他早就看在眼里。叔蕊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刨出他内心最深的不安。雍氏若与夏后氏反目,自己的背后将不再有支持,和季予相比,父亲还会选择自己么?他阴沉下去,“大宰想如何?”
“我父亲,要仲余死,要季予死。如此你才能坐稳小王之位,越儿和整个雍氏才能安全无虞。”
从巫咸跋涉回纶邑,夏季眨眼就过去了大半。季予站在纶邑雉堞之外,面对纶邑巨大的石垣,他掸了掸衣袖的灰尘,已经开始想念巫咸。离开纶邑时他是红尘中的一叶孤帆,如今归来,世味正甘满心羁绊,不再是少年。
进城时百姓用欢呼迎接凯旋的虎贲,高喊王子予的名字。也有人对队伍中拖行的木制囚笼感兴趣。一个周身邋遢的犯人被关在笼子里,头发脏污打结,遮住半张脸,对京畿的景象投出陌生的目光。偶尔有人与他对视,他便狠狠盯回去,像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发出凶狠的恐吓。
“哟。”与之对视的人发出一声感叹,“好吓人。”
身边的人附和:“定是罪大恶极的凶徒,否则王子也不会亲自押送。”
“王子予哎,听说平定了巫咸的内乱。原本那老巫王死了,现在这巫王,是王子予一手扶持的!”
“壮哉我大夏!”
有一人插嘴:“与大夏何干,是王子予英武过人!”
众人纷纷道:“知道了知道了!妇薪,知道你向往王子予,你又发痴了!”
那名叫妇薪的女子道:“本就是王子予的功劳!诸位可记得防风氏亦有数个部落之间纠纷不断,听说王子予去了之后,只用了几天便收服了所有部落,无人不服呢!”
“甚善焉!”众人道:“雄哉我王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