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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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予藏身在寨子外的山岗上,眼见端沐杰投下巫毒,又听见寨子里姜缱的声音,那一刻他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他和姜缱,中间隔着端沐杰的几千士卒,他既来不及去寨子里救她,又不能暴露埋伏,他瞧着山下连绵的火把,感觉自己被炙烤了一整夜。



    季予看不见姜缱,只有她偶尔发出的“诅咒”,让他知晓她还活着。



    她实在是出人意料,那么单薄的一个人,身体里却藏着巨大的能量,季予起初不明白,稍后却忽然懂得了她的用意。



    不能救她,那就配合她!与她一起,将胆敢进犯宝源山的人全部剿杀,永绝后患。



    虎士们问,王子为何不去丰邑?王子妇如何了?季予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到溪水中。



    “王子……”叔朋道,“朋知道王子与越伯感情甚好。越伯叛出大夏,想来王子一定难以接受。可是他带着越邑亲卫投奔羌人已是事实,夏后气得都病了,王子还请尽快启程回夏,不可再耽搁了。”



    “父亲如何了?”



    “夏后的情形小臣不知,只是临行前大司马叮嘱小臣,说夏后抱恙,要小臣尽快将王子带回纶邑。”



    季予沉着脸,“知晓了,会尽快启程。”



    叔父姒正做事稳妥,他既然如此说了,只怕父亲是真的病了。季予虽焦急,却仍按捺着情绪追问道:“有一事我想不通。如何能肯定仲余投奔了羌人?他母亲是羌人不错,他却和我一起长大,我不相信他会如此行事。”



    “大宰之子雍礼在雍邑见着了越伯,可是没能留住他。他出了关,去了羌地。”



    “那便算做叛逃?”



    叔朋看着季予,“这样若不算,那如何才算?”



    天色黑了。季予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推开姜缱的家门。阿媪和萝儿听到动静,双双从庖中出来,季予顺势将身后的竹筐卸下递给阿媪。



    筐里是季予今日猎到的野雉。阿媪对季予道:“不必如此费心,家中吃食已足够。”



    季予笑笑,将竹筐塞入阿媪手中。宝源山这一战,似乎改变了阿媪对季予的态度,比起从前,她已算是温和了许多。



    季予问:“缱好些了么?”



    阿媪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瞧见季予满眼关切,不由开口安慰道:“比昨日好多了。”



    季予精神一振,走到萝儿身边。



    “瞧,”季予道,“这是何物?”



    好像变戏法一般,季予拿出一个竹子编的小笼子。一只拳头大小的兔子卧在笼子里,不安的动着鼻子。季予把笼子捧到萝儿眼前,“这小兔子没了娘亲,怪可怜的,萝儿要不要照顾它?”



    幼兔毛绒绒的,一团雪白可爱。萝儿立刻凑近了些,她的小脸沾了些庖中的炭灰,葡萄一样的双眼一下子睁得大大的,亮晶晶的。



    季予晃了晃那笼子,萝儿双眼离不开那只兔子,却不肯接过去。她仍有些排斥季予,哪怕季予使尽了浑身解数,她也还是对他陌生的很。季予叹了口气,十分挫败的将笼子放在了地上。



    姜缱病了好几天了。季予进到屋里,在她身边坐下,她才睁开眼睛。



    一星豆粒大的灯光在墙壁上投出季予的影子,姜缱稍稍支起身子,道:“天都黑了么?我竟睡了这么久。”



    季予轻轻牵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可还觉得气闷头晕?”



    “无事,只是身上有些乏,睡不醒。”



    “嗯。”季予将软枕垫在姜缱腰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待会儿再睡吧,先吃点东西。”



    阿媪煮的清粥配着脆脆的蔓菁很爽口,姜缱虽胃口极差,却强迫自己喝下了半碗。



    季予默默瞧着她,眼神融在夜的深幽中,灯火下他的脸一半是明亮,一半是阴影。



    两个人的夜晚,出奇的安静。季予本是开朗的人,近日话却变得极少。姜缱虽然病着,却也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予在想什么?”



    季予埋下头,声音低低的,“没什么。缱,你要安心养病。”



    “为何闷闷不乐?可有什么烦心事么?”



    烦恼么,那可太多了。



    季予抬起头,将姜缱的模样看在眼里。她瘦了许多,眼睛更大了,与萝儿葡萄珠子一样的双瞳越发肖似,可是季予却知道,萝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想起巫樱说的话,萝儿的身份呼之欲出。而这只是季予许多烦恼的其中一个。



    仲余出了事,父亲病了,巫咸动荡不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动着九州的风云,自太康失国到傀儡仲康,再到少康复国,大夏好不容易得了短暂的安稳,这么快波澜就再度出现了么?



    季予想念仲余,想念小时候那把弓,他要尽快回纶邑见父亲,他想去羌地把仲余带回来。



    最生气的还是姜缱的胆大妄为。她将巫毒洒在自己身上,是不要命了么?季予想狠狠的斥责她,上一次他以为她死在纶邑,这一次他以为她会死在阵前,她在季予的心底留下了具体而真实的后怕,她只要不在季予的视线,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你会跟我走么?若有人能听到季予心底的声音,这问题他已问了千百次。



    姜缱的衣裳散发着紫藤香气,那是大巫亲自给她制的药,说是“要清她身上的余毒”。他深吸一口气,道:“缱,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姜缱讶异了一瞬,“为何这么说?”



    “你若是不在了……”季予忽然说不下去。



    姜缱有点明白过来,“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她也说不下去了。



    “以为我死了么?”



    “嗯。我是不是好傻?”



    季予转过头对上姜缱的视线。青灯微弱的光明照在他脸上,像是清风拨开乌云,星海汇入眼中。



    他捞起姜缱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缱,待你养好了身子,随我一起去大夏可好?”



    “去……大夏?”



    “嗯。”



    姜缱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她小声道:“这就要走了?为何如此匆忙?”



    季予浑身一僵,“你不想去?”



    她愿意与自己共生死,却不愿做他的王子妇。



    她愿意以走婚的形式接受自己,却不愿跟他一起走。



    季予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



    “予,你听我说。”



    季予放开姜缱的手,重复道:“你不想去。”



    他站起身,离姜缱稍微远一些。她的国城坚池深,进了她的国只能放弃自己的国,季予压抑着渐渐升起的情绪,“你休息吧,我走了。”



    “别走。”



    他大步踏出屋子,“我不想和你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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