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江交汇的省会城市,有着璀璨的文明历史,春秋以来,便是南方军事和商业重地,近代也曾爆发过伟大的红色革命。
从时间线上算,只是五年时间。
但实际上,郭永坤离开这里,已将近二十年!
期间即便偶尔回来,也是匆忙而短暂,从未耐心感受它的变化,关注它过的发展。
好啦,现在,没了……
一朝回到解放前。
从长途汽车站出来,他都不能迷路。
这你敢信?
一切都那么熟悉,还是小时候撒泼玩耍的地方,几乎每条街道上,都留有他的脚印,街头巷尾,残存着他的气息与影像。
每到一个地方,脑子里总会蹦出一些模糊片段……
康平东路,对了,他第一次吃热干面,就在这里。
丰茂市场,当年他和小猴子,在这偷过苹果。
大光明电影院,人生的第一场电影……
叫啥来着,哦想起来了,《小兵张嘎》,“吃你几个烂西瓜算什么,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给钱”,霸气,嗯……没给钱。
哟,老帽巷子!
这地方可值得怀念了。
初一时,送出宝贵的人生第一次,把隔壁班的张曼曼同学,摁在墙壁上啵了一个,就这……
满满的回忆杀。
不过,都挺阴暗……
我不是好银呀!
“小伙子,坐车不?”
旁边驶来一辆人力黄包。
其实郭永坤想走走的,但瞅着大叔嘴唇干裂,这大冷天的,也挺不容易,那就……
“两分钱,到幸福小区,干不干?”
“啥?幸福小区,七八里路呢,一盒火柴咋拉?不行不行,小伙子,再加点。”
“就两分,不去算鸟。”
说着,扭头就走。
大叔表情阴晴不定,好半晌后,才风驰电掣追上。
“四分!”
“两分。”
“三分!”
“借过……”
“诶~我说你这小伙子,咋这么抠呢?”大叔终究败下阵来。
郭永坤优哉游哉坐上后斗,居然还是顶配车型,带折叠斗篷,这寒风呼呼的,挺不错。
心想我是抠么,我一个亿万富翁,抠你一分钱……
闹呢?
我是穷啊!
大叔约莫憋了口气,就想早点完事,早点撒由拉拉,所以双腿倒腾出残影,毫无舒适性可言。
不过,郭永坤不在乎。
两旁的景象飞快倒退,头上带天线的有轨电车,贴着胳膊肘驶过,完全不必担心会撞上,而且最犀利的是啥,知道不?
司机是站着开的……
前面有个蘑菇形的建筑,一根水泥柱撑着,上面有个亭,旁边还摆把木梯,空中楼阁的既视感。
这可不是瞭望塔,而是警察叔叔的岗哨,指挥交通用的。
红灯绿灯不存在,一切指令全靠手。
大叔很熟稔地拐进旁边的小路,这让郭永坤明白,原来是辆黑车。
曲里拐弯的一条巷子,不过由于临近建设大道,还挺繁华。
一阵嘈杂声引起他的注意,定眼一瞧,好家伙,斗鸡呢!
一帮人围成一个圈子,竹篱笆里,两只大公鸡斗得那叫一个惨烈,鸡毛飞上天了……
在缺乏娱乐生活的年代,斗鸡是绝无仅有的厮杀大片,他以前也是吃瓜群众之一,手里捧把瓜子,能乐呵呵看一整天。
前面倒看见一个稀罕玩意儿——小人书摊,就一个木头架子,靠墙壁摆着,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一排入迷的熊孩子。
搞得郭永坤都想过去薅几本,本世纪初叶,二三十年代的,申海出版的《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封神榜》等,你说稀不稀罕?
日后具体啥行情,他不太了解,但他知道小人书的最高成交纪录。
就是沈尧伊八九年创作的《地球的红飘带》,应该是零几年的样子,以1540万天价成交。
要是遇到原稿……
他也不要。
要那多钱干嘛?
他这辈子就想做条咸鱼呀,够吃够喝就行。
再说,真要赚钱,他指这啊?
路过一个小摊,摊主是位身材壮实的青年人,卖的是啥看不见,一只箩筐反扣在地上。
这个郭永坤想要,哈喇子掉一地。
他抽烟,尤其钟爱外烟,好抽不贵,还够劲。
两旁的景象越发熟悉,离家渐近,郭永坤原本都酝酿好了,应该撒几滴猫尿,结果临了临了……
哭不出来,还挺兴奋,所谓的近乡怯情,对他无效。
唉,都被小光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给带坏了。
“咦?这不是那谁……永坤!”
终于被人认出来。
是……哪个,郭永坤也不晓得。
这就很尴尬。
“阿姨,买菜呢?”
“还真是!”拎着蓝白相间的编织篮,里头伸出一只大莴笋的中年妇女,八卦劲顿时起来。
第一反应不是鸟他,而是瞥过头去,大喊道:“街坊邻居们,老郭家的三娃,永坤回来了!”
瞬间,这一片的人都反应过来,使郭永坤有点热泪盈眶,居然,有这么多人认识他,而他……一个都喊不出名字。
牲口啊!
幸福小区名字虽起的不错,但其实,就是一个筒子楼组成的大杂院。
一水儿的四层小楼,楼龄都超过三十年。
最早是市里的大国企,东钢的双职工宿舍,后来东钢扩建,整成一个工业园区,盖了新楼,那些职工就搬走了。
于是,倒便宜了其他小单位的员工。
郭永坤的父亲,名叫郭孙平,还能蹦跶的时候,是市食品三厂的押货员。
后来突发脑溢血过世,就被他大哥郭永年,顶了班。
母亲李秀梅,未退休之前,则是市纽扣厂的职工,还是三八红旗手呢。
所以,老郭家能分到一套60平的大房子,也在情理之中,还是底层。
门外的花坛反正也没花,就被李秀梅开辟出一个小菜园,种不了大型作物,但种点小葱韭菜啥的,也能省去一笔开销。
小区里难得有什么喜庆事,下乡五年的郭永坤回来,自然算一个,被大妈大婶们簇拥着,这个摸一把,那个薅一手,搞得他欲哭无泪,挤都挤不出来……
心想,你们别看我长得帅,起歹心呀!
“我坤回来了?!”
也不知哪个好心人去通风报信了,听到这个声音,郭永坤就知道援兵到达战场。
果然,一个留着齐肩头发、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二话没说,推土机般地冲过来,硬生生替他杀出一条血路。
当然,这并不是说郭妈胖,其实身材挺匀称,只是气势如虹。
“真是我坤!”
李秀梅顿时撒了猫尿,“五年了,终于回了,我坤,都长大了……”
还一个劲儿念叨。
这时,郭永坤就在想啊,原来我妈年轻时这么漂亮。
见惯了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模样,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
“妈,你别哭啊,你哭我也想哭……”
原本郭永坤真没眼泪水儿,有的只是兴奋,被这样一搞,也红了眼。
“诶诶,好好,不哭不哭,走,跟妈回家……”
家里没有其他人,二姐在首都念书,已经说过今年不回,就不提。大哥在食品三厂工作,年底往往是最忙的时候,一般要腊月二十九才放假。至于小妹……
“诶,妈,小妹呢?”
“这孩子,皮得很,一放假就不着家,下午又跟桐桐逛商场去了,反正我是一分钱没给……”李秀梅一边泡着糖水,一边唠叨。
郭永坤有些无语,他妈啥啥都好,唯独有点抠门,那是真的一分钱能掰开两半用。
至于这个桐桐,则是小妹的同学加闺蜜,俩人一起长大,楼上郝叔家的女儿。
“妈,这大过年的,小妹都上高中了,算是大姑娘,你好歹……”
“你懂啥,家里开支那么大,惠惠念大学,她还要上高中,就指着我的那点退休金,你哥又挣不了几个钱回来,不省着点用,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啊?”
这么说……好像蛮有道理的样子。
只是,这年头读书并不是什么大开销呀,大学完全免费,还发粮票,也就高中每学期要个十来块学费。
“你累不累呀,累就歇会儿,先去你哥床上睡,晚点我再把床铺整下,我去剁点肉馅儿,晚上吃饺子……”
李秀梅说着,就去厨房忙活了,郭永坤当然睡不着,便开始打量起这个久违的家。
60平的房子,作为不要钱的职工宿舍,也不好嫌它小,隔断很多,将空间利用到极致。
三室一厅的格局,外加一个厨房和洗手间。
所谓厅,其实就是个饭厅,没有沙发,也没电视,只有一个红漆小方桌,外加六把囍字靠背椅,旁边还有个长条斗柜,上面摆放着一尊大慈大悲观世音像,前面设有香炉,和一包拆开的香。
郭永坤索性上前敬了一炷,菩萨保佑吧,让他安安心心做条咸鱼,别又忍不住往外跑。
李秀梅是位虔诚的佛教徒,瞥到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
心想,我儿果然长大了。
当年那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已然长成男子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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