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哗啦啦的黄河水流动中,发生在延津的惨剧,便随着数万具残破发胀的尸体,传遍了延津下游所有的地方。
各地民众不分世家黔首,心头之内似狂风扫过,被这个消息吹了个一片狼藉。成千上万的人害怕得四处奔逃,生怕自己下一刻也会成为大河之内鱼虾之食,落一个尸骨无存之惨况。
偶然有那么个愤怒的人,面对更多已经心中惶恐的家人乡里,最后也只能是在一声长叹中随大流或逃或藏起来。
……
兖州,濮阳国,白马县。
豫州刺史、北中郎将裴宪,裴景思坐在县衙的花厅之内,一边惬意的吃着仆役端上来的各种美食佳肴,一边与来拜访自己的几个本地有名的大侠攀谈客套。
裴宪出自河东闻喜裴氏,中书令裴楷之子,曹魏冀州刺史裴徽之孙。与如今太傅司马越麾下三才之一的裴邈是堂兄弟,更加重要的是,他姐姐是司马越的妃子。所以说他是司马越真真正正的大舅哥,是东海王世子司马毗的亲舅舅。
这身份,比起靠才能上位的裴邈与司马越更是亲近。
说到才能,他到也不是没有,毕竟家学渊源,长辈的言传身教之下,裴宪倒也颇有几分手段。
不过他的兴趣不在政务,也不在军务,反而喜欢到处结交四处轻侠,他对这些个轻生重义而勇于急人之难的大侠们很是有些兴趣。常常是折节下交,毕竟他也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手上倒也笼络到了不少的大侠。
不过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司马越才舍得放任他这个小舅子手掌兵权,以为外力。也许裴宪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好让司马越放心,同时保障自己姐姐的地位。
自去岁王弥之乱,他被他姐夫司马越从淮南豫州之地调到兖州驻守,他倒也本分。兖州原本就是他姐夫的地盘,除了继续结交他的大侠之外,倒也好好的把白马经营了一番。特别是白马渡,不仅渡口营寨做了修缮,就连码头和渡船,他也进行了整理和扩编。
就是担心他姐夫司马越突然提出反攻河北,就是怕在他这里出了问题。但自前段时日,兖州送给了青州苟晞之后,他就开始不怎么上心白马。这几日更是夜夜笙歌,和那些被他冷落了的大侠们把酒言欢,就等着换防的消息。
花厅之内推杯换盏,竹丝声声,好不热闹。此时倒也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闷热的天气之下,以往俊秀白皙涂白抹红的面容,此刻也如同那些大侠一样,通红一面。宽大的衣袍,更是一件不知道丢到了何处,看那架势,颇有一种放荡不羁和狂放之感。
这幅场景若是放在大晋之前的大汉之时,或是放在唐宋时代,简直是不忍直视。但此刻却是刚刚好,一旁服侍的侍女仆役眼中,自家主上这幅样子,貌似比起潘安也是不遑多让。
正在裴宪准备宣布今天的酒宴即将结束,宾主尽欢之时,从屋外突然跑进来一个身影。醉眼迷离中,裴宪看着自己的副将,也是家将的尹彪一脸急切的急速靠了过来,脸上甚至出现了淡淡的惊恐之状。
这就让裴宪有些好奇了!尹彪之勇他还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让此人担任他的副将。
不提此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曾经一人单剑杀了数十盗匪。当初在一次秋猎之时,他可是亲眼所见此人轻身猎虎,颇有一股汉末典韦之架势。
能让如此勇武胆大之人的脸上出现惊慌之色,不由得让裴宪晃了晃有些花昏的脑袋。
只见尹彪躬下狗熊一般的身子,单腿跪与裴宪身侧,附耳在侧,低声说道。
“主公,大事不好。”
裴宪倒是淡定,不动声色,随口问道。
“无需慌张,且慢慢道来。”
说罢,还又抽空招呼了一下厅中众人喝酒吃菜。这倒也让一众宾客感觉刚刚涌起的好奇心,瞬间消散而去。
“主公,据白马渡驻军斥候回报,大河之上……。”
裴宪听着尹彪的汇报,心脏越跳越快,咚咚咚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将而出。脸上也从通红一片,随着额头露出的点点冷汗,慢慢变得越来越白。
强忍着心中的惊惧,裴宪心中念头急转。
河上死了那么多人,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别说数万,就是十数万人的死伤,他裴宪也见过。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可是富贵命,只要活着一天,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时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强打起精神,寻了个公事的由头,挥手结束了今日的宴会,在一众宾客的恭维之下,急匆匆便带着尹彪回到内堂。
一到内室,裴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慌乱的神情,带着一丝颤声对尹彪问道。
“可曾派出士卒往上游查探,延津渡此时是何情况?”
“回禀主公,卑下已经派人前去查探,料想一两日之内必有结果。卑下担心的是,若是延津有失,贼人下一步必然会来攻白马,主公还需早做戒备才是。幸好我等如今也算是兵精粮足。主公放心,有某尹彪在此,定让那些个贼人有去无回!”
尹彪倒也不是单纯的莽夫,早早的便也做了一些安排。最后还不忘记跟自家的主子表了一下忠心。
但他的一席话,并没有让裴宪感觉到安全感。身份不一样,想法不一样是其一。而且就裴宪所知道的内部消息,比起尹彪而言,那也是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在裴宪想来,驻守延津渡的王堪麾下一样的是兵精粮足,若是延津真的已经被攻破,他这白马渡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
更让他忧心的是,就地理位置而言,白马在延津之东,即使洛阳司马越那边想要救援,也得绕过延津。
至于青州苟晞那边,他一点都不做指望,他知道自己姐夫和青州的苟晞可是不对付。以己度人,自己刚刚还在想着算计苟晞。
若是那苟晞也同他一样,万一自己被围了,岂不是糟糕透顶。不提会不会被落井下石,即使来救援,苟晞那边还有王弥在牵制。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苟晞兵败的借口。想来自家姐夫司马越也不愿意这样。
最关键的还有一点,作为世家子,他与司马越一样,根本就瞧不上苟晞这些个粗鄙之人,即使他有些才能,那也是麻雀一只,永远别想成为凤凰!
尹彪在一旁焦急等待,裴宪却是思虑良久。
最后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停下已经走了无数趟的脚步,转过身,眼神灼灼的看着尹彪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还请德明定要助我一臂之力矣!”
尹彪听到此言,身形一正,抱拳大声应到。
“但有所令,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主公,可是要某帅军出击延津?”
在尹彪想来,自己先前建议加强戒备,裴宪并没有表示。如今又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似乎像是九死一生的样子。除了出击延津,救援王堪,也无有他想。
自己英雄了得,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也算是难得。即使是战死了,也当是报了裴宪的知遇之恩了。
正激动不已热血上头之时,一盆冷水却是当头浇了一个通透,让他直接便愣在当场。
“豫州有急事,宪乃豫州刺史,当极速赶往淮南。两万大军,给德明留下五千,尔万万不可出兵延津,只需死守白马县城即可。”
想了想,裴宪一皱眉又补充道。
“至于白马渡,不要也罢,干脆一把火烧了,遍布木桩铁索,防止大船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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