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所谓“改邪归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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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所谓“改邪归正”

  黄昏将至,一名衣袂飘飘的白衣男子直挺挺地站在一间木屋的后院,男人的身材高耸挺拔,但那一张脸却算不得英俊,若是非要说出一个好字的话,他最多只算得上干净清爽。不过,在夕阳绚丽的渲染和木屋古朴的衬托之下,那一身白衣衬得男人格外地潇洒,比之从前,他现在自是多了一重深沉的魅力,那是从前的他一直追求却始终无法拥有的魅力。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李天麟抬起头,静静看着清澈的天空,眼底浮动着一丝茫然的彩,他一直以为他一直以为他的一生都会在浮荡奢靡的生活中度过,就这样……就这样没有理想没有目标轻佻地生活下去,是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他从来不知道,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好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保护毫不相干的人而挺身而出,他从前一直都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啊,而今他又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那一天……是了,就是那个子的出现,让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脱胎换骨,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自以为是自命的浪荡公子了。

  他至今也无法忘记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那一日,他因为心理的恐惧,在她的面前现出了人中最丑陋的弱点,那是怎样的尴尬他说不出来,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愿记起当日的情境,然而,即便如此,他却始终忘不了,始终忘不了那一种或屈辱或难堪抑或羞愤的感受,那是他有生以来都从未体会过的刻骨铭心的感受,那之后,那之后……他慢慢地慢慢地陷入了几个月之前的回忆……

  “少爷,少爷……”三名大汉好不容易从水中挣扎着爬上岸来,此时他们已经顾不得身上湿透的衣裳,便慌忙地跑向河边要扶起那一个僵卧在地狼狈不堪的白衣公子,看到少爷惨白的面孔,他们心里的恐慌不由地加剧了一分,“少……少爷,您还……还好吧!”

  “……走开!”李天麟此刻的脸近乎死白,强烈的恐惧让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然而瞳孔中已经没有凝聚的焦点,全然看不到身边的人和事,当一名大汉的手触到他的身体的时候,他一使劲狠狠地摔开,从牙缝间蹦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少爷,您现在受伤了,让小的们扶您回去吧!”其中一名大汉再一次鼓起勇气再一次靠近李天麟,抓住他的肩膀颤颤微微地说,“少爷,让小的……”

  “滚开!”李天麟完全不理会他的手下声音中的恳求,用力推开搭在肩胛处的那只手,此刻他身体里的麻痹尚未完全退去,但他全然不顾这些,拼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直起来,然而,身体长时间的麻痹已经让他的肌肉僵硬不已,就在他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间,他又踉跄地跌坐下来。

  “少爷——!”也许是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的少爷,那三名大汉已经被眼前的情况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反射地伸手扶住少爷跌下来的身体。

  “滚——!我让你们滚开,你们听到没有!”他激动地推开那些扶持他的手臂,口中不断地喘着粗气,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耗尽他全身的力气,然而,即使如此,他却一反常态,坚决地拒绝了向他伸过来的援手,这一次,他——他如此地决绝,如此地决绝,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自己手下的扶持,就好像就好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即使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也要防备着别人,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也不愿接受任何的帮助。他无视三名手下错愕的目光,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谁也不知道,他此时的眼神,没有焦距。

  “少爷,少爷,您不要这样,您要是气不过,可以打我们骂我们,您不要……您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看到这样异常反常的少爷,其中一名大汉竟然掩面哭了起来,一张肥胖的脸横肉推挤,呈现出极端的扭曲变形,那样子怪异至极,但是,尽管那人的哭相是那般的难看,却不会让人觉得可怖,依然能让人感受到他眼泪里包含着的真正的伤心,也许,李天麟这一位大少爷平日里虽然骄纵蛮横不讲道理,也一直不讨人喜欢,然而他至少对下人还是不错的吧,也正因如此,他的三名手下才会一直那样一直那样死心塌地地跟随他吧。只见那名大汉随便用湿答答的袖口擦了一下眼泪,继续说,“如果……如果少爷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那小的们明儿个就去把那丫头抓来让少爷泄愤,少爷你……”

  “闭嘴!”不知为什么,李天麟听了这句话之后全身不由地一震,突然间他一个箭步转身,迅速地贴近那一名说话的大汉,一把抓住那人胸前的衣襟,冲着他恶狠狠地吼道,“我警告你们,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统统忘记今天发生的事,全部……全部都忘记!你们可要给我听清楚了,谁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从今往后,要是……要是再让我听到有谁提起今天这件事,我就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少少……是!”已经习惯顺从的三名手下自是拗不过如此倔强地少爷,只好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恐慌地应着少爷的话。

  听到三个人同时应允的声音,李天麟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整个人跪坐下来,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气喘吁吁。他看到自己额上的汗水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之上,然后很快的化开,眼神里陡然闪过一抹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异样的光芒。

  “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坐在地上呢?”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孩童天真的声音,未等他有所反应,便感觉有一只又软又滑的小手覆在了他撑着地面的手背之上,他顺着那只手伸来的方向抬眼看去,只看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张稚嫩的面孔,那张脸和自己贴的很近,近得让自己只看清眼前那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那一双眼清澈透明,就好像无根的泉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看到这样一双纯粹的未染一丝污垢尘埃的眼眸,他的心忽然生起一股无端的怨恨来,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那名子离开前说的那一句话“倘若你再继续为恶,做尽欺凌弱小之事,它则变成穿心的毒药,一点点地侵蚀你的心,直至你枯竭而死……”这一刻,他顿觉浑身冰凉,身体里迸出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惧来,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刹那间,他似发了疯一般惊叫起来,拨开眼前的孩童,飞快地逃离这一片狼籍的河岸。

  “少爷,您别跑啊……等等我们……少爷……”眼看着他们的少爷即将消失在眼前,三名大汉忙跟着追了上去……

  李天麟回了家,他就是带着那一份失魂落魄的表情冲进自己的家门,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理会任何一个投向他的惊异的目光,一步步径直往自己庭院的方向迈去,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早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眼神没有焦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那儿,他只是他只是凭借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走了回来,在没有任何人的扶持之下,一个人无意识地走了回来。

  那之后,他昏迷了三天三,不停地发着高烧,大夫来了一个又去一个,开出来的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却始终不见他有任何清醒的迹象。不管是名医也好,或是江湖郎中也罢,所有人都说他只是受了惊吓,可是,对于这样的情况,他们只能束手无策。然而,当所有人都为此忧心忡忡的时候,他却在三天之后奇迹般地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他气大好,精神抖擞,竟似从来没有生过病一样,仿佛这三天的时光只是一场反常的不真实的梦,梦醒之后,所有的事都恢复了原来的面貌,他的生活亦如从前一般,枯燥乏味,平静无澜。但是他明白,已经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他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过他的日子,说不清到底哪里变了,只是只是他……他低低的笑了一下,他变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轻佻浮荡奢侈度日的大少爷了。

  自他醒来以后,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庭院,家人问起的时候,他也总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然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发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一日,他坐在院子的石桌之旁,桌上摆着一个酒坛和几只精巧细致的酒杯,他的手肘抵在桌面上,用拇指和中指的指腹轻轻夹起一杯盈满了酒的酒杯,指尖微微一颤,酒杯中的醇酒便悠悠地晃荡起来,一个个小小的波纹于酒水间悄悄地晕开,在阳光的沐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看着这微小的丽,他眯起眼睛,那慵懒的神情仿佛是一只午后酒足饭饱的猫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一生中最悠闲的时光。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扬起唇笑了一下,一抬手将酒杯中的醇酒佳酿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了,又倒了一杯……他喝得不大快,倒酒喝酒的动作也是极度地优雅,喝酒的时候他的唇边一直挂着慵懒的笑,让人看来就像是在享受着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一般。他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不多时,酒坛中的酒水已经去了大半,而他,却似没有丝毫的醉意,依然坐得笔直。

  “饮酒容易伤身,表哥还是少喝一些为好。”李天麟正自一人喝的津津有味,忽然听到一个温婉而淡然的声音由他的身后幽幽传来,他转头,只看到一名身材窈窕体态容颜秀丽的子步履优雅地向他走来,就在那眨眼的一瞬间,他愣了一下,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疑惑和茫然,不过他很快回神,掩去眼中瞬间的迷茫,朝着那丽的子轻轻一笑,说,“凝,你来陪我喝酒么?”

  听到他如此温和的声音,姚凝的神情甚是惊讶,她是他的表,是他母亲的的儿,两年前,她父亲母亲双双去世,然后被他的母亲接进李家,从此便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两年来,他常常一见她就嬉皮笑脸地调戏她,无论她对他是如何的冷漠,他在她的面前总是一副轻浮浪荡的模样,尽管两年下来他并未对她做出更加愈距的举动,然他的放荡依然让她被占了不少便宜,加之他在外的名声亦是十分难以入耳,因此她早已打心里对她这个表哥厌恶至极,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姨娘担心自己的儿子,叫她过来陪陪他,她是绝不会主动来找他的,可是可是这一次……她看着眼前面安详的人,心中充溢着满满的不解和疑惑,这个人这个人何曾在她的面前如此安静平和地说过话?何曾这样正经地唤过她的名?他真的是她所认识的表哥吗?对着眼前笑得异常温和的人,她不由地怔忡起来。

  “凝,你不坐吗?”他似乎没有看到姚凝脸上惊诧的神情,笑眯眯得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柔声询问,“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如何?”

  “嗯……好。”她怔怔地走到他的身边,在他手指指向的地方坐下,然后看着他静静地发呆。

  “凝,你很讨厌我吧。”他自桌上拿起一个新的酒杯,慢慢地斟满了一杯酒,递到她的面前,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啊,什么?”听到这句话,姚凝不由一惊,才惊觉自己竟是直勾勾地看了他这么长的时间,当她意识到他此话的意思的时候,她的脸唰的一下白了,眼神中浮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表哥,你……”

  “啊,我这几天做了一个梦。”她的表情已经是极度尴尬忙乱,然而李天麟却一点也不受影响,兀自悠闲自在地喝下杯中的酒,然后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似乎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什么梦?”如此异常而多变的他是她所不能理解的,这样的他只让她感受到分外地无所适从。

  “我梦见……”听到她的问话,他忽然怔了一怔,仿佛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对眼前的人了什么。他自顾自己想了一会儿,然后闭起眼睛,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脸逐渐发白,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透出难以掩盖的挣扎和恐惧,低声说,“我梦见,有一个人拿刀剖开我的肚子,慢慢地把我肚子里的大大小小的肠子、胃还有经脉骨血一点点地掏出来,然后一个个地摆在我的眼前,我不能动不能喊,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

  “表哥!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姚凝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只敢大叫一声阻止李天麟接下来的话语,他只是在诉说他的梦境,但是仅仅这开头的两句话就已经让她头皮发麻,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在她的胃里不断翻滚,倘若她没有喊出来,她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说出怎样惊人的话,但无论如何她已经她已经不敢再听他说下去。

  “啊,对不起!”李天麟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言,唉,他不该对她说这些的,于是他忙站起来,满脸歉意地走到姚凝的跟前,诚恳道,“对不起,凝对不起,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怕!”

  “表哥你……你……”面对李天麟诚恳地道歉,姚凝又是一愣,满眼困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倘若是几天之前,她绝不会相信表哥会跟她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以前表哥是何等轻浮放浪,从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又总是以调戏玩弄他人为乐,他他是决计不会如此真诚地对一个人道歉的,然而,如今他……一个人在几天之内真的可以情大变吗,那一日他回来之前去了哪里,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怔愣了片刻之后,她忽然忆起年幼的时光,她隐隐约约地记得,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男孩总是对她甜甜地笑,那一双眼睛里总是包含着极尽的温柔……这一刻,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男孩突然重叠起来,化作了同一个人,表哥……她的眼神逐渐由茫然到清明,向着那人展开一抹温柔的笑,轻轻地说,“表哥,你这样,很好,真的很好。”说着,她将他方才推倒她面前的那杯酒举起,对他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然后一饮而尽。喝完杯中的酒以后,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站起来,优雅地转过身,向来时的方向缓步离去了。

  李天麟含笑看着她从容离去的背影,不走开,也不开口挽留,只闲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眉看了看自己,喃喃自语道,“我只是终于真正体会到死亡的恐惧,终于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很怕死的人而已,这样,很好么?”他这样想了一会儿,没有得出什么结果,终是对自己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气,不愿再想……

  现在,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他看着天边缓缓下沉的夕阳落日,想着这几个月以来自己所经历的事,自那一场大病以后,他没再做过什么可以令人指责唾骂的事,也真心地帮助过一些人,也总算是“迷途知返,改邪归正”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