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斑驳了岁月的皱纹,如波般轻漾开来,在这个夏日的清晨,荡涤了一切的漩涡和尘埃之后,如出水芙蓉一般呈现在我的眼前,依然那么清澈,那么苍茫。
城门上“洛阳”二字格外醒目,红的墨迹仿佛是要永远铭刻我心,我知道,我早就深深眷恋,死死抓着不肯放手,可是,谁又来告诉我,这座恢宏而丽的城池,埋葬了多少人,爱与恨交织的无妄?
马车缓缓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行走,我却一刻也没有停下,贪婪地仰望着窗外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的表现很像一个初到的人,所以昭璇没有对我起太大的疑心。反倒是世苏,见我极不安分的样子,用眼神示意我应该坐好,我见他额上已经沁出了一些汗水。
尹府很大,在城西。马车穿过了许多大街小巷之后,在一个小门面前停了下来。我们这样的身份回府,当然是不用走正门那么正式的了。
跳下马车,立即有几个丫鬟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低声道“少爷,”,然后接过我和世苏递过去的包袱。
昭璇对走在前面的一个高个儿丫鬟说道,“不用报告给老爷夫人了,我们一会儿自己过去。”
世苏一直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过了一个走廊,他见只剩下两个贴身丫鬟,便轻声在我耳边道,“这个院子里,人多嘴杂,不要随便讲话。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我微笑着点头示意。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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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苏在自己安顿下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来看我,我住的地方离他的厢房不远,这正是他和昭璇刻意安排的。
“我在想,家里来了我这样一个外人,如果真没有人告诉你的爹娘,是不是真的连我死了也不知道?”我瘫坐在那张上,一脸无辜地说。
世苏也坐了过来,握住我的手说,“不知道,家里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不过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院子里我娘的耳目众多,所以过不了两天她就会过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你娘?”
“是啊。我娘,是这府里的大夫人。我爹娶了三个夫人,大夫人是我娘,裴氏;二夫人就是潞妍的娘,沈氏;三夫人没有生育,而且她为人也很低调,你住在这里可以不去招惹她。”
“这么复杂……看来果然是一如侯门深似海啊。”我不感叹道。
“其实不用这么紧张的。”世苏撩开我额前垂下的发丝,“这尹府,分了两个院子。他们上一辈的人住在前院,我们下一辈的人住在后院。昭璇早就嫁人了,很少回来;我又经常不在府里,房间总是空的;潞妍呢,过不了多久也要出嫁的;以后啊,就只有我和四弟白玞住了,加上你。”
“四弟?怎么没听你说过。”
“四弟也是我娘生的,今年才九岁。”世苏笑了笑,“他平时在家里都是自己读书,很少管外面的事,所以他你也不用担心。”
“那……我呆在这里多无聊啊……”我吐了口气在世苏的脸上,“你要经常过来陪我。”
“当然……”世苏吻了吻我的手背,“只是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天日。”
沉默。
“洛芸,”世苏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想,你一定不会安于院落这样闭塞的生活,其实我也不想。”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所以我想,等咱们安顿好了,就离开这里,离开洛阳,随便去哪里,你喜欢的地方。”世苏的眼神那么认真,让我无法抗拒。
为什么要,在我失去了那么多之后,还给我这样的爱情呢?
“别哭,真的别哭,你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世苏一脸着急的样子,把我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慰我,可我却越哭越凶。
“真的,这么打算吗?我想我应该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你知道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吗?”
“怎么不知道……”世苏吻了吻我的眼睛,“可是,我想我们不会那样的。”
我把他圈得很紧,生怕丢了似的。我能感觉他的衣襟湿了一片,我多久没有这么放肆地哭过了呢?
“你真的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你好生想想啊,你是宰相的长子,又是才华相貌样样不输的贵公子,我怎么,都……”
“我在你的眼里这么优秀?看来我也真的是配得上你了……”世苏的气息就吐在我的耳际,像温热潮湿的风,心里暖暖的。
我在他的唇上轻吻,蜻蜓点水那样轻。
“原谅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得不离开,你一定要,忘了我。”
“不,不会的!你怎么会离开我呢?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的。”世苏咬住我的耳垂,狠狠的样子。
我一把松开他,定定地说,“我跟你讲,真的很认真。我希望你尊重我。”
四周的空气凝固起来。
最后,世苏站起来,默默地走了出去。他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最后我竟有剪断它的冲动。
初见,便已注定的眷恋。
我知道,我毕竟,承受不起。所以,一定要趁还未涉足太深就离开,否则,怕就离不开了。可我舍不得。
莫非,我也中了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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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洛阳,我轻哼着不知多少年前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江南小调,独自漫步在闷热而潮湿的路上,我刻意让自己不要朝着从前已成定式的方向走去,那里,我真的怕。
从尹府跑出来还算顺利,我径自从小门溜了,也没见谁拦我,可能是我在这里呆的时间不长,他们都不认识我,还以一副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
不过也好,我本来没打算在尹府住多久,也不希望在那里留下太多的痕迹。
在街边的一家面店坐了下来,打算在这里吃了晚餐再回去。我不想面对尹家人。
我发现他时,他也在看着我。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很久,连面端上了桌也没有发觉。
那张脸,熟悉。我努力地在脑海中翻找着,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我只好冲他笑笑,于是他被我的笑吸引端着面过来了。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我姓霍。”他说完,便大口吃起面来。
“饿了?”我虽然是饿,但不怎么有胃口。
“嗯。”他抬眼看着我,嘴角还挂着面渣,“中原的面真好吃。我们那儿只有青稞,粗粗地看着不舒服。”
“你果然不是大唐的人。”我拿起筷子在碗里挑出几根面,“吐蕃来的?”
“对,跟着师父铁都学艺,顺便到大唐来采风。”霍端起碗喝了口汤,“就是体验一下中原的生活。现在师父独自走了,我也就闲下来,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是啊,咱们也算是有缘了。当初在金剑帮里面的时候还没怎么说话,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了。”我也开始吃起来,“但我看你的衣着打扮,实在不像是可以跟着个师父走南闯北的,没想到啊……”
“嗯,你们中原人说过,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嘛,跟着到处闯闯自然是要增长见识的了。”霍掏出手绢擦擦嘴。
“做大事……人人都要做大事。我是个小子。”我开始逃避霍的目光,“而我,现在流浪到了这里。”
“沈七七肯放你走了?”他歪头问我。
我摇摇头,“她……她怎么肯放我走,是我自己和世苏逃出来的。”
“原来如此,”霍恍然大悟似的,“不过我最近倒听说那里的人已经全部消失了。”
“消失?”我惊呼。消失,消失,死了?跑了?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洛苼、沈渊,你们在哪里?
“嗯。就是一之间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没有人知道。”霍淡淡地说,像是在诉说某一个遥远的故事。
只有我愣在了那里。我们离开金剑帮也不过半月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七娘这个老谋深算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有种预感,我不久就会又遇见他们。
“怎么了?”霍见我久久没有说话,奇怪地问道。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我吞下了最后一根面条,长舒一口气。
“我当时见你地样子,应该不怎么喜欢那地方,怎么今天听到这个消息反应这么强烈?”他站起来,帮我也付了帐。
“我牵挂着一些人,一些事……”我被他拉起来,喃喃自语。
“你那个结拜的哥哥?”
我没再回答他,沉沉地陷入自己的担心和回忆中。我们就这样在街上缓缓走着,夕阳的魅影渐渐失了神采。
“耦画姑娘……”霍突然牵了牵我的袖子,“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