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来的那一天对我态度最不好的就是她，现在怎么会改变了那么多呢？
我狐疑地看着七娘，哑然。
“怎么？你不信？”七娘浅笑道，“想想也知道你不信。不过，如果你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她。她就在那边的厢房里。”
我侧头看了一眼世苏，他给我挤出一丝微笑。
是不是，我走了，世苏就要一个人单独面对七娘了？
七娘见我犹豫的表情，走近拍了拍我的肩膀，“她，就快不行了……她说她很想见见你，真的，我没骗你。我不会趁此机会对尹世苏怎么样的，相信我。”
我最终是不敢拿翠姨的命开玩笑。
一路上我都在想，关于金剑帮，关于我，关于叶、尹、沈家的种种，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们这一辈人不知道呢？
陈翠仪……莫非，她是我母亲陈碧仪的？
怪不得可以在这里见到陈家独特的针线形式，我也终于知道是谁暴露了我叶洛芸的身份。我想起了在兵器库那日七娘和翠姨在外面的对话，那天她们是在说我？
翠姨是，三外公陈徽德的儿。我只是偶尔听娘提起过，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她本人。只是听娘说，翠姨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嫁了个脾气很坏的相公，婆家人对她也不好，嫌她不会生儿子，只有个儿为伴。后来婆家败了，她和她儿也失踪。
想不明白，凭当年陈家的地位，怎么也不会给翠姨许个这样的人家，而且这婆家败的也太快了……
脑子很乱，终于走到了房门前。
其实这里以前我闲逛的时候没有来过，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一路跑了来，仿佛这里就是家，就是希望，让我这么奋不顾身。
没有犹豫，我直接推开了门。
家，此时此刻离我是这样的近。灭门那天，距现在也至多一个月的时间吧，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像是隔了一世？现在我与它如此亲近，谁又能保证，下一刻我不会成为别人的刀下之鬼？
“你……来了。”从山水的屏风后面传了出来，我依稀分辨出那是翠姨的声音。
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靠在屏风上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来，过来，让翠姨看看。”像所有的家长见到久违的孩子一样，喜欢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小时候啊，很调皮的，不像现在这么沉静。我还没出嫁的那段日子，天天到你们家去看你和。”翠姨拉着我的手，沉浸在回忆里，“过去在洛阳的时候，我和还有陈家的几个总是在我爹那里学刺绣。你的那个绣法，就是一模一样，再加上你和你娘长得如此相像，所以我才认出了你。真是抱歉，暴露了你得身份，害得你现在，落了这般境地。”
翠姨老泪纵横。翠姨躺在不怎么宽敞的上，一头半白的头发胡乱散着，被褥之类的也有一些脏。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脸也惨白的可怖，乌紫的嘴唇吐露的话语仿佛是黑的。我不缩了缩，“几天不见，怎么会病成这样？”
翠姨攥紧了我的手，摇摇头，“哪里是病……吃了蚀骨散的人，都要变成这样，一之间可以老二十岁。”
“蚀骨散？”
“就是那天七娘给你喂的那包药粉。后来我也吃了。”翠姨的声音很虚弱。
“这就是她对你的惩罚？”
“算是自找的吧……我本早已是铁石心肠的人了，没想到见到了你。反正我这条老命早该在十五年前就丢了的，老天要要我的命，我就由他拿去好了。”翠姨笑了笑，又咳嗽了几声，我给她拍了拍背。
突然想起了以前服侍娘生病的日子。一样的，她一咳，我就会去拍背。
算不算是我害了翠姨呢？这个世界，并不是谁缺了谁就一定不能活下去的。也许呢，我触动了翠姨内心深处的一根弦，亲情的弦，然后她就甘愿为我求情，为我送死……她是后悔跟七娘说明我的身份，看得出来，那时她想要用她姨母的身份来保护我，却适得其反。
我不会恨她。一个人，在苦海中煎熬的人，为了亲人，也只能做这么多了。至少，我会活下去，便可以成为她死去的希望。
“你……和你喜欢的那个尹世苏，快点离开这里吧。这是个是非之地，知道的多了，反而对你不好。”
“我，我觉得，始终，还是对不住你的……”我嚅嗫着说，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感觉，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流泪，是一种人最软弱的一面的恰当的流露，不会做作，不会隐瞒，一如家这个温暖的怀抱。
“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我们是一家人……”翠姨用她枯黄的手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我啊，死了也好，不用纠缠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我也希望，你把过去的仇恨，都忘掉。”
翠姨那无光的眼睛有神地看着我，等待我的肯定的回答。
“嗯。忘了，都忘了。”我抽搭着，默默在心里念了好几遍。
“这个，你拿着……”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用绣绢包的东西，递给我，“你不能不要。你她，也有一个。”
我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枚玉镯。深邃的绿，包着金的边。
“？”
“你，我的亲生儿。若水，万若水。”
“这……”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拿着吧，这枚本来是你娘的，可是出嫁前，你娘把她的那枚送给了我，说是，带着它，便有了洛阳的家的感觉。现在你来了，也正好还给你，反正我也是将死的人了……”
“怎么会，你怎么会死呢？”我把玉镯小心收好，试着安慰翠姨。
“不用再说什么了，自己的事，自己当然知道。”翠姨长长地叹一口气，整个屋子回荡着她哀婉的声音，无比沉闷。
“我要交代的事，似乎也都说完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不要再做什么傻事了。记住，活着，才是最好的。”
她是在讲遗言吗？我的好姨母，你知道活着是最好的，为什么还要这样把自己推入深渊呢？
我放声大哭起来，发泄着心里某种恨，对命运，对亲人，对世界，对情感，小沁说得很对，老天爷对我们是非常地不公平，我们无法摆脱。
“洛芸，还有件事情。”翠姨摸了摸我得头，“自从万家败了后，我和你若水就失散了，后来我听说她在兰州。如果你真没有去处的话，就去兰州找她吧……她一定带着玉镯的。还有，告诉她，我活得很好。”
我愣愣地答应了她，直到她的眼睛永远的闭上。
我知道，永远，永远对于我来说，太可怕，太深沉，意味着一切，万物。我再也见不到翠姨了，我又失去了一个亲人。这么久以来，我失去的太多，连我自己都措手不及。现在她就在我眼前，而我，看着她走。
·
很久很久，天黑了下来。
黑得让我有种灭亡的感觉。
黑，你吞噬了多少人痛苦的希望？你又释放了多少冤魂，多少无辜的弥漫？
“吱呀”一声门开了，我以为是七娘，来向我索命。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再放弃，尽力抵抗一下，终是不会辜负了自己的良心。我伸手在头上摸下了发簪，攥在手里，手上全是汗。
“洛芸，是你吗？我知道你在这里。”是沈渊的声音。
“啊……”我颤抖着声音说，该怎么办才好？他，到底是敌是友？我对他的了解实在不深，我也不敢把自己的命轻易交付给他。
“洛芸别怕，我来救你。”沈渊轻轻踱过来，看着浑身发抖脸苍白的我，笑了。
“我，怎么能随便相信你？”我往后退着，不让沈渊近身。
“你不相信我？哈，那当初怎么会自己暴露了身份？”沈渊一把拽住了我拿着发簪的手，“不要这样了，我知道你很痛苦，我又何尝不是？”
我望着沈渊，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
“你看你，乱成这个样子了。到我那里去，收拾一下。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不是姑母的人。”沈渊拉着我到了门外，“尹世苏，已经被姑母给擒了。姑母说，她明天就要杀尹世苏。我们只有今晚的时间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