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集献血的第二天,中央就下达几道铁令政策,其中赫然授予无偿捐献血清的义士以献血荣誉。
陈功和几名志愿者在社区服务的支援下,撑起献血的小车,在各社区门前转悠,头一天几乎没有收获。
几人正在发愁,合计这一百多份有效血清谈何容易?他们忙活一上午,只有不到十样,半数还是不能用的阴性血清。
陈功这边还不止这一件事。
小商品的供货渠道被拦截,他让刘章国去办这件事,竟然被社区服务给拦在门外。他们声称,有好几次社区内借“供货”的借口出逃,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社区也学聪明了,自此不再让任何以“供货”的非官方人员出入。
就算是医院的要求,他们也只能拦在门外。
从老板娘那里找来的货源彻底砸在社区里面,出不来了。
而另一方面,丁磊的电话串就没听过——海外纽约港的物资让他负责,但是从美国转运的飞机再高价也不飞了,周转不来的丁磊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陈功这下算是万念俱灰,事事操心事事难。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献血这边还出了岔子。他们收集到这个卢家巷小区里有愿意献血的患者,于是驱车进入。
谁知道,一进小区,就让人拦了车。
“师傅,师傅!”车前是个寸头的男人,他满脸愁绪,拦住陈功,扯着嗓子大喊:“帮个忙行么?”
陈功还没问,不知道从哪里就钻出一溜“寸头”来,一个个口音四异,有河南的,有山东的,也有广西的。天南海北的人,有的赤着膀子,浑身冻得通红,有的脸色发白,头重脚轻。
这一看,就是大问题。
这些人二话不说,一见到车停下来,一个个急急忙忙就要网上爬,争先恐后的模样十分瘆人。
“你们是什么人?”陈功紧紧闭着门。
“师傅,俺们不是什么可疑人,是进城的农民工!”
“等等,有什么困难你们说!”陈功赶紧拦下众人,好容易把这些赤身肉搏的农民工放下车去,穿着防护服的几人累得气喘吁吁。
陈功问:“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这几个板寸头中年人脸色煞白,赶紧摇头:
“什么袭击,俺们没有恶意!”
“对不住啊老乡,咱是实在没辙了。”
陈功安抚众人,让他们先平复了情绪,再安慰着交代清楚。这几人吸溜着鼻涕,搓搓手掌,才说清楚原委。
原来他们都是年前进城务工的外地民工,在这小区里加盖电梯,都是务工的老实人。原打算过年多干一笔,年尾就能挣足回家的钱。
“谁成想……碰上这鸟事。”一个扯着自己的裤兜说:“咱们钱都寄回老家,手里边的钱住不了两天隔离宾馆就让人撵出来了,好几个兄弟就……”
说到这,有几个掩面抽泣。
他们有的住在河边的破房子里避雨,有的则在桥洞里过夜。武汉封城,人人自危,他们这些原本不属于武汉的外人,被卡在城市里,进出都不成。
“怎么不去医院?”陈功喝问:“国家政策,医院是免费收治的!”
几人面面相觑,摇摇头。
“咱们辗转几个医院。先前不是指定的医院,很多医生都出了事,咱们也不敢去。”
原来,这些彷徨在城市中央的农民工们,才是真正不知所措的人。
陈功沉默了,面对这样一大票忽然冒出来的工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老板,师傅,咱们想通了,看你们是医院的车,咱们才说,还是得去医院,有几个兄弟已经不行了。”
说完,果然从人堆里扛出几个呻吟不断的民工。
陈功不再犹豫,立刻拨通了雷神山的急救电话,并且安排起来:“先救人要紧,病情严重的,立刻到雷神山去报道,我们让快车接送。另外体温偏高的,立刻跟我去就近方舱医院。”
剩下还有十几名民工没走,眼珠子牢牢盯着陈功。
“你们还有什么事?”陈功问。
这几人犹豫良久,才回答:“老板,俺们几个没钱,没地儿去,就一膀子力气,看你们需要不?”
陈功想了想,正想要他们去做志愿者,还能住进政府起修的隔离宿舍,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他们毕竟接触过患者,现在情况混杂,不宜入驻。
想到这,陈功翻开自己的钱夹子,一人塞了几张大票:“我身上带的钱不多,你们先去挂号住进宾馆里,后面的事,我来想办法,这是我电话。”
几个民工欣喜若狂,又是鞠躬又是哈腰。
等他们走后,血清采集才有了转机,陈功想到一个主意,他立刻拨通电话,打给祝长英
“陈老板,你那边顺利吗?”一接通电话,祝长英就问。
陈功摇摇头,只能照实交代,一上午,远不到合格的程度。祝长英却正要发怒,陈功却说:“但是有门路了。”
陈功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跟政府指派的“果蔬食品配给点”对接,他们是每个社区里直接负责居民食物供给的人员,整日直接接触居民。
有他们替咱们宣传,效果应该好得多。
祝长英沉默片刻之后,当机立断:“照你说的办。”
陈功的办法很有奇效,不到两天,已经收到上百份血清抗体。
但是还差二十份。整个采血队只剩下陈功和祝长英两个,其余人都被分派到金银潭院内的手术和采集工作去了。
15号傍晚,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不到半天时间。祝长英把整个汉口三区跑遍了,满头都是汗,怎么也找不到剩下那二十份血清。
祝长英找到最后的一名资源点的工作人员,对方告诉她,整个小区里的患者,只有7栋那一户,他们不乐意献血,实在没辙。
祝长英捋起袖子,陈功看了两眼,问:“你要自己去?”
“没办法。”
“就算去了,也只有一例。”陈功提醒她。
祝长英撅了噘嘴,说:“多一例,研究部门的成果就准一点快一点,别小看一例,说不定能救好几个同志。”
“对方还是隔离患者,你不怕被感染么?”陈功问。
她没回答,只是撩开发梢,绑成马尾,扭头就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了,她回头又打量了一眼陈功。
“差点忘了……”她的脸颊染上一层阴郁,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封叠好的信笺,递到陈功手里面,说:“如果出什么事,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能打开看么?”陈功问。
祝长英想了想,挥挥手,说:“行。”
陈功拆开信笺,看到里面的文字,有些发愣。之间一行清秀挺拔的字跃然纸上,写道:
对不起,婚期又要推迟了。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陈功再抬头,这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祝长英甩着长长的马尾辫来到7栋六层,敲响了门。门后很久才有反应,反复确认了祝长英的身份之后,似乎是迫于无奈,才打开门。
“说几遍了,老子不献!”开门的是个女人,她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散落的发梢里体现出憔悴和绝望。扬起门吼出一句,就要立刻扣门。
祝长英不动声色,用手指狠狠扣住门扉,手臂上虬起的筋肉抖动着,脸色憋得通红。
“小姐,请你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她又要骂街,忽然从屋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一时间,两个女人都愣住了。
这女人迟疑片刻之后,松开手,回到屋里,抱起窝在婴儿床里的小孩儿。祝长英站在门口,愣了很久。
女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冷着脸看过来:
“你们真的下得去手啊,这就是个半大的毛娃娃,你们要在她身上动手抽血?老子信了你的邪。”
祝长英手抖了抖,仍然坚持:“女士……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只需要抽微量,就这么五毫升的血清,对宝宝不会有任何影响。”
女人冷笑:“凭什么?”
祝长英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为了尽快研制出抑制病毒的样本,只要有了这些血清,很多重症患者的呼吸伴生症状就能得到缓解——治愈越多的医生,我们抵抗疫情的进度就更快……”
女人的眼窝里,冰冷彻骨的气味愈发重了:“我告诉你,你们这些人的死活,跟我没有关系。”
祝长英沉下脸,说:“这孩子也是在医院被抢救过来的。”
女人仍然不为所动。
“就算不是为了医护人员,你也要为自己和孩子着想——如果疫情一直持续下去,国破家亡……”
“狗屁!”女人的声音忽然撕裂开来,两只眼通红,她目光迥然,瞪着祝长英:“老子早就家破人亡了,还要你们怜悯。”
祝长英没吭声,女人簌簌地哭起来,声音哽咽,半晌才说:“国家有什么用?我男人外派出国,结果船上出了事,他现在生死未卜,被卡在美国不让动,国家干什么了?凭什么总是让我们牺牲?”
祝长英看着女人痛哭流涕,嘴角抽了抽,问:“你丈夫所在的船,是钻石公主好么?”
女人忽然愣住,连婴儿的啼哭声仿佛都静止了。
祝长英露出浅浅的笑:“如果是这艘钻石公主号的话。”
她取出手机,把新闻版块放大到女人眼前,说:“整船的工作人员全部包机接回,华裔和中国公民安全回港——他们现在大概在全港最好的医院接受观察治疗。”
“这是真的?”女人抢身起来,抓住手机。
祝长英正色说道:“无论任何时候,中国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女人沉默了。
“现在国家有难,你怎么做?”祝长英问。
女人咬咬牙,说:“我懂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