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2(); 九月初,益都城破。
十月底,李璮兵尽粮绝,绝望之际,放开城门,任部众自寻出路。
麾下尚余的六千益都兵,相继出城而降之后,李璮亲手杀死爱妾,乘舟入大明湖,投湖入水却未溺死,被俘斩首而死。
从起兵到消亡,李璮不过坚持了四个月的时间。这一场貌似轰轰烈烈的叛乱,在中原几乎没有掀起太多的波浪,更未给忽必烈带来任何的损失。忽必烈反而利用这一次叛乱,彻底收回了各地汉军的兵权。
益都城破之后,仅余的数千益都兵大多降元,少数东撤至登州,与登州守兵一起,开了城门,迎接大权国军队。
此时再想派兵解救困于济南的李璮,已经根本不可能了。大权国军队只能在益都以东逡巡,尽可能的收罗自逃出益都以躲避战乱的百姓。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五千多益都兵之外,总共收罗了五十余万难民。
这些人,以最快的速度被运往庙岛后,大半迁往南高丽,其余的分别送到辽西、辽南、辽东各地安置。
攻占济南的元军,挥师东向,迅速攻破登州。随即,砲手元帅薛军胜,统率他的砲军,日夜攻打坚若磐石的巴掌城。
十一月中,巴掌城告破,大权国所有军民,全部撤出登州,留兵驻守一水之隔的庙岛。
自此,整个中原,西起凉州,东至登州,已经全部纳入元国的统辖之内。只要灭了隐藏于太行山中的那股盗匪,中原对于忽必烈而言,便再无隐忧。
只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超出忽必烈想象的方式,开始在中原悄然打响。
……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历代文人眼中的凉州,有大漠的风沙、有孤傲的落日、有悠悠的羌笛,也有舞姿娇俏的胡女。
斜卧软榻,品葡萄美酒,听风吹沙,看舞女摇曳。这才是一个心怀大志之人,该去的地方。
然而,自李元昊建西夏国、攻占凉州之后,这一片土地就与中原王朝断绝了所有的联系。文人墨客,也只能从古诗之中,继续品味凉州的悲壮。
成吉思汗去世那年,蒙古国终于灭了夏国,此后镇守凉州的阔端,打通了凉州至西域的通道。但是直到窝阔台灭金,才重新将中原与西域勾通在一起。
从中原,过兰州,西出凉州,沿着焉支山南麓,经甘州、肃州,直到瓜州、沙州,慢慢地恢复了商旅的往来。
尤其是在蒙哥派出旭烈西征之后,跟随其作战的大批商人,从西域带回无数的金银财宝,让这条通道,终于重新焕发出了诱人的风光。
驼铃声中,两支商队一前一后,相隔三里,正缓缓地自西向东行进。
居前一支商队,有三百余只骆驼,百余护卫。
领先两个,俱是一身劲装打扮,身骑高头骏马。
其中一个是糙面汉子,身着皮甲,后背箭囊,腰悬长刀,手持镔铁长枪。
与他并辔而骑的男子,年近三十,唇红齿白。满面风霜的脸上,难掩其曾经的书生之气。
此人姓赵名青慕,河东云中赵氏一族嫡系长孙。
云中赵氏,近百年前,以皮货走私起家。从当年在宋国与契丹之间的夹缝里挣扎求生,到后来与女真人、蒙古人做生意。北地多年的战乱,反而让赵氏一族的生意越做越大。
如今元国的燕京宣慰使赵璧,便是出身于云中赵氏。虽然赵璧只是家中旁支之子,但是他扶持忽必烈的行为,却得到了全族的倾力支持。
赵青慕自幼聪慧,三岁能文、五岁能诗。赵氏族小便对其从小悉心培养,四处延请儒士为其授课。十二岁时,便已精通经史子集。
有赵璧成功在前,赵氏族长便期望赵青慕走科举正道,为家族谋得一个光宗耀祖机会。忽必烈刚刚登位为汗时,曾对下天儒生允诺,不日将重开科举。可是至今正式建国已经过了一年多时间,朝堂之上,科考之声反而渐渐销声匿迹。
作为准备承继家业的嫡孙,科举之路暂不可求,与其靠着赵璧的脸面谋求一个不尴不尬的职位,不如重新执掌商贸,如此才有可能名正言顺地接掌整个家族的生意。
忽必烈称汗之后,赵氏地位大涨,隐隐之间成为河东商界的执牛耳者。实际上,其中甘苦,只有族中高层才知。
不过,实实在在的好处,还是有的。一方面,赵氏一族打通了与元国军方的生意关系,成为元国军队最主要的皮货供应商;另一方,虽然漠北的贸易被禁绝,赵氏却成功地开拓出了河东经河西走廊直通西域的商路。
只是,自从阔端去世之后,河西走廊重陷混乱局面,盗匪横行。尤其是近来从青海一地,冒出数支强为强横的马贼,让往来商旅苦不堪言。
赵氏族长,只能通过赵璧,求助于军方。随行的这一支护卫,正是军方给予的最大支持。一百个人,全是退伍军人,其战马装备,甚至已经超过了中原一些汉军的水平。
护卫队长许立,在离开军队之前,则是刘黑马手下的一名百夫长。
看着前方的一个破败土堡,许立缓缓地停下马步,身后清脆的驼铃声渐渐安静下来。
两个护卫纵马而出,往土堡直奔而去。
头顶上的日光虽然已斜,但还远未到驻营时候。
“晚上在此扎营?”赵青慕有些奇怪地问道。
许立点了点头。
“可是——”赵青慕端着手指头往上指了指。
许立并没有跟着抬头,眼光一直追随两个已奔到土堡前的骑兵,随口回答道:“前方,可能有危险。”
赵青慕一揪缰绳,眼睛四处探寻。
前方除了吹着沙的风,什么都没有。
天上,只有一只苍鹰在悠然盘旋。
“此处,离凉州不过百里,应该没什么危险吧?而且,咱们离开凉州时,不是一路顺畅吗?”
许立依然目不斜视。
赵青慕撇了撇嘴,百无聊赖地回头望去。却见隔着三里之后的那支驼队,竟然也慢慢地停下,倚着一座小山包,开始整队搭帐。
危险,难道会是后面的这支商队?
可是,这支商队,总共人数不过三十人,能带来什么样的威胁?
赵青慕忍不住又开口问道:“许队长,那支商队,是否对咱们有所企图?”
看到两个骑兵远远地摇动的手势,许立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是随口应道:“不用管他们。”
随后,拔马而去。
赵青慕眼中怒气一闪,随即隐没。
他知道,这支商队能否平安回到河东,靠的绝非自己这个族长嫡孙,而是眼前这位队长。
而且,经历了科举无望的打击,再遭受了三个多月塞外苦寒的折磨,赵青慕早已不是那个指点江山,总是喜欢意气用事的书生。
作为读书人,他必须珍惜自己的脸面。作为一个商人,要脸干嘛?
赵青慕也知道,许立应该不是针对自己。这一路上,他对所有人似乎都是这种生人勿近模样。
赵青慕催马跟在许立身后,哒哒地进入土堡。
土堡内空无一物,围墙倒是基本完好,但大门早已不见。十数间屋子里,一溜溜的土坑,铺上草席之后,倒勉强也能睡人。
起码,晚上可以不用躺在帐篷里了。
天寒地冻,一到夜间在野外露营,真的很难熬。
许立忙着在土堡四周墙边安置望哨,又着人去不远处的山上劈来一堆木柴。有些留备夜间烧火,有些则做成简易排叉,挡在土堡门外。
真的有危险?
赵青慕倚在墙头,站在许立边上,四处远望。视线所及,除了远处起起伏伏的灰色山脉,就是另外的那支商队。
以及四周茫茫的茵芸之地。
“许队长,我想去拜访下那支商队,是否合适?”
许立收回远望的目光,一言不发地看着赵青慕。
“不行吗?”
许立摇了摇头。
摇头,是行还是不行啊?
赵青慕有些疑惑。不过他觉得,既然同时行商在外,自己这边发觉了危险,还是得提醒对方为好。
出门在外,不要主动树敌,但在自己力所能尽的可能下,能帮到别人的,还是帮一些为好。
护卫队没有任何人阻止许立离去,倒是有一个伙计稍微劝下,随即作罢。
“在下云中赵青慕,不知这位兄长……”
眼前这个男子,年龄与自己相仿,黑红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炯然有神。
“在下怀州安牧,不知兄台过来,可有需要安某人协助之事?”男子拱手和颜说道。
言辞举止之中,谦逊而又从容,让赵青慕顿生好感。
此人哪怕不是读书人,也最少上过私塾,否则不会有这般气度。
“赵某见诸位同路而行,因此起了些结交之意,倒是孟浪了!”
“哈哈!好说好说!”安牧笑得很坦荡,对于赵青慕流露出的一些怀疑,没有显示出任何的不满。
而且让赵青慕有些惊讶的是,安牧此人,对自己不仅相当客气,拿出了好酒好食招待。而且相当健谈,天文地理,几乎无所不知。
尤其是对于河西走廊,了若指掌。何处有美景险境,哪里有风物特产,数若家珍。
赵青慕不由的眼界大开,跟此人聊一个时辰的收获,远远超过跟着许立在一起的三个多月时间。
果然,读万卷书,得行万里路啊!
而且,凭着自己的眼光,赵青慕觉得,此人绝无可能是许立所防备的贼人。
天色渐暗,安牧既未出言留客,脸上也未显出任何不耐烦之色,只是淡然地举杯邀饮。
赵青慕终于站起身,抱拳说道:“与安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安兄他日若是得闲,希望可以到云中赵家,赵某人定当竭诚以待!”
“云中赵家啊——”安牧微笑着应道:“如此,定当叨唠!”
“只是——”赵青慕犹豫了一阵,还是低声说道:“我家护卫说,明日路上可能有贼人袭击。赵某本来应当邀请安兄同去土堡避险,只是……”
安牧眼珠团团一转,脸上露出真诚的笑脸,“赵兄客气了,你能特意提醒,安某已感大德!”
“那,你们明天,自己注意些……”
“安某记下了!”
赵青慕抱拳便要转身离去。安牧却又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铁牌,直接挂在他的腰上。
赵青慕提起一看,只见铁牌的一面刻着“薛氏”两字,另一面则是“车马行”。
“你们东家,是薛氏车马行?”
这薛氏车马行,赵青慕倒是听许立提起,这一两年在河西一带出现的,专为商人代押货物。商行总部设在凉州,背后大股东很可能是名盛中原的张氏车马行。规模不大,信誉却极好。在河西走货,即使出了事,也会全价赔偿货主的所有损失。
“敝东家长年在河西行走,道上有不少兄弟都会卖几分薄面。赵兄若是万一碰上剪径之徒,可以试试用这牌子,或许可以帮赵兄免去一些麻烦。”
难怪,这位安牧就带着这些人,便敢在这条路上行走无忌。
赵青慕正在抱拳说谢,安牧又说道:“赵兄在云中,若是方便的话,倒是可以帮兄弟介绍一些生意。”
哈哈,原来是找客户来的!
赵青慕爽朗说道:“一定一定!日后安兄有到云中,赵某定当为你引荐一些朋友。”
拱手作别,赵青慕一身轻松回到土堡。
不错,出门在外,认识一个这样的朋友,感觉真的很好。
而且,还是自己可以帮得到的朋友。
许立看到赵青慕腰间系着“薛氏”铁牌,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之中似乎闪过一丝莫明的情绪。
第二天一早,安牧一行终于没有再跟在他们身后的意思,而是直接继续东行。
直到晌午时分,赵青慕见许立依然没有动身,不由奇怪地问道:“许队长,今天咱们不走吗?”
许立如木桩般地靠在墙头,安静远望,淡然回答道:“再等等。”
赵青慕又偷偷地撇了撇嘴,暗下决心,下次再有出门,一定得跟自己祖父要求,绝不能再与这家伙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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