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大哥,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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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迭戈毗邻墨西哥,老墨很多,三三两两的游走在街上。



    不过一行人的目的地,莫顿大酒店所在的康威街附近倒是没有老墨,反倒是华人不少。



    “张医生,我们到了,你们先休息一会儿,下午去医院。”



    张子凡确实有些累了。



    他们是上午8点坐上飞机,算上中转延误时间,足足花了三十多个小时才来到圣迭戈。



    此时,当地时间是上午九点,但对于张子凡一行人来说已经到达极限。



    尤其是聂老爷子,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更需要休息。



    几人吃过简单的食物,便在预定的房间补觉。



    只睡了大约四个小时,张子凡便被老爷子叫了起来,一行人出发前往圣迭戈库塔医院。



    这次聂家兄弟没有开车,一行人乘坐轻轨出行,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看着库塔医院的建筑,袁强想了半天,才说道:“真漂亮!”



    确实,这家医院规模并不大,但在阳光和植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



    不少穿着病服的老人正在花园中散步,但张子凡注意到,陪护他们的基本都是护工,而非子女。



    填写了一系列表格之后,一行人被允许进入外科病房。



    这里的病房条件看上去不错,主要是病人不多,聂老爷子的弟弟聂世平,或者叫查理·聂,独自一人占据了一个三人间病房。



    此时聂世平躺在升高的病床上休息,在他身边,有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为他唱歌。



    歌曲是美国南方的传统小调,是农场主们用来庆祝棉花丰收的,同时也有祝福安康的意义。



    “这是我女儿,莉莎,不过她更喜欢别人叫她的中文名字,叶诗怡。”苏姗向张子凡介绍道。



    而这时候,叶诗怡也注意到了探访者的到来。



    与张子凡双目相交的一刹那,同样惊讶的表情在两人脸上一闪而逝。



    朝张子凡眨了眨眼睛,接着,她便露出甜美的笑容,来到叶老爷子面前,乖巧的用中文说道:“大爷爷好!”



    聂老爷子非常开心,连忙从兜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红包,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叶诗怡的手里。



    小姑娘可能是第一次收到红包,有些手足无措。



    聂老爷子拍了拍她的胳膊,笑道:“拿着,这是中国人的传统!”



    “谢谢大爷爷!”叶诗怡这才小心翼翼的将红包收藏了起来。



    给出大红包后,聂老爷子神色复杂的抬起头,看着好不容易勉强坐了起来的弟弟,“我应该叫你世平,还是叫你查理?”



    聂世平苦笑着道:“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哥!”



    “哼,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大哥,那你就是我的弟弟聂世平,是我那个考上北大的状元弟弟聂世平!”



    聂老爷子本想用硬气的语气把话说完的,不过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抱头痛哭。



    这一刻,他们讲的不是英语,也不是普通话,而是S市乡下的土话。



    正如小时候他们坐在田垄上说着的话一样。



    几十年没有见面,即便是两个沉默寡言的老男人,也忍不住从童年的艰苦生活絮叨了起来。



    张子凡老家距离S市不远,但听他们说话也比较吃力,江南地区向来十里不同音。



    不过张子凡还是大体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当年聂家兄弟本就是村里一等一的聪明人。



    因为家庭困难,哥哥聂远平将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聂世平。



    哥哥在家务农,后来机缘巧合进厂当了工人,开阔了视野。



    而弟弟则一路高歌猛进,考上了北大这样的国内一等学府。



    那时候,聂远平逢人便说自己在帝都有个了不起的弟弟,是天上的文曲星,人中的龙凤。



    他为自己的弟弟骄傲!



    甚至有人打趣,说他是满口不离弟弟如何的武大郎,聂远平也毫不在乎。



    然而,聂世平却没有将自己的成功视为家人的付出,祖国的培养。



    在那个思想混乱的年代,他见到了西方世界的发达、美好,对于自己中国人的身份渐渐变得痛恨,鄙视。



    对于远在家乡的哥哥,聂世平觉得那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是愚昧愚蠢的,不化开的乡下人。



    最终,兄弟两人分道扬镳,聂世平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找到机会,移民到了梦想中的灯塔之国。



    然而,美利坚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对于华人的歧视如影随形,聂世平曾经那天之骄子的光环在这里也黯淡无光。



    面对这样的落差,聂世平的选择是加大对故国的诋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他利用自己的文学造诣,在多家报纸杂志上撰写文章,以一种近似于“脱北者”的口吻宣传,甚至是捏造中国的负面消息,以此来获得西方人奖赏的一点可怜的稿费。



    简单来说,如今躺在病榻上,垂垂老矣,饱受折磨的老头,曾经是个背叛祖国的老公知!



    “大哥……我错了!”



    聂世平老眼浑浊,“当年在机场,我们疯狂争论,相互争吵,我说,这样的中国是没有未来的,中国人不可能像RB人一样成功……



    但你说,你会留在S市,留在我们聂家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土地上,用十年,用二十年,用一辈子,向我证明,中国人到底能不能做到!



    如今,是非对错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



    三十年前,我写的东西,我自己信,报社信,西方民众也相信……



    二十年前,我写的东西,他们信,但我逼着自己信……



    十年前,我写的东西,我自己不信,报社假装信,只有愚蠢的西方民众才相信……



    如今,我连假装相信都做不到了,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聂世平说的是真心话。



    作为中国顶尖学府的天之骄子,聂世平一心追求西方的接纳,等待他的却是歧视的大棒、



    他无论如何摇尾乞怜,通向身份认同的大门始终关闭着,知道老了,他才知道,身为华人,永远不可能割裂开那融入到血脉之中的炎黄基因。



    沉浮一世,到头来,两不相容,只余迷茫……



    而反观自己的大哥,他虽然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但是依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借助着中国崛起的东风,聂世平心中那个老实巴交的大哥,已经取得了自己无法想象的成功。



    每次在美国的超市里面,看到货架上放着的远航日化产品,甚至于所有madeinChina的商品,聂世平都仿佛是一个被撕裂的人。



    他的一半灵魂为之骄傲,为之自豪,另外一半灵魂却在颤抖,在害怕面对现实。



    “啪!”



    聂远平打了弟弟一巴掌,“你是家里最小的弟弟,咱们姆妈死的时候,要我照顾好你,所以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但刚才那一巴掌,是我替祖宗打你的,打过你了,我就要替姆妈救活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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