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成立了被服、皮革加工厂,制做出的皮货品质不好,刘元生想到了罗望的秘方,想找罗望谈谈,既担心遭到罗望拒绝,又拉不下面子,思前想后找到刘甲,刘甲痛快地答应亲自出面说服罗望交出秘方。晚饭后刘甲叫上林兰英和儿子来到罗家,罗望亲热地招呼着:“兄弟快坐,英子上茶,你这大忙人咋有空了,该不会是有事吧。”
皮革厂第一批货出来时罗望去看过,他猜到刘元生会找上门,不料等来的却是刘甲。
“真是瞒不过你,为皮革厂的事求到你了,给他们做个技术指导吧。”刘甲迂回了一下,他怕直接要秘方被罗望回绝。
“你想的不是这个意思吧,要秘方就直说,在我面前用得着弯弯绕吗!人是会进步的,这个刘大县长懂吧。还有,刘元生为啥不来找我,小瞧我是不。”罗望捅破了窗户纸,拿出一张卡片说:“给你,光有这个还不够,跟我来。”他把刘甲领到厨房,说道:“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角落里有一个大水缸,木板盖上压了一扇石磨盘,罗望搬开石磨盘,揭开盖子说:“看看这是啥。”
刘甲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用马勺舀出一勺,看了看说:“白米发酵的。”
“对呀,白米煮熟,发酵十天后,米捣碎,连同里面的水一道掺和到鞣制皮子的配料中,每十张皮子一马勺。”这才是我的秘方。
刘甲看了看水缸,又推了推磨盘说道:“说你是奸商真心没错,怪不得多年来只见你弄白米,从不让人吃,还用这么重的磨盘压着,除了你,谁也搬不动对不!藏的够深呐。”刘甲抱着罗望双肩继续说:“哥,你救活了甘州的皮货产业,功德无量啊,我让县里通报表彰你。”
“表彰就算了,其实我也很心疼,为这个断送了我娘,你送过去吧,我不出面,银行事情多,我顾不上。”罗望盖上了水缸。
收缴银元、兑换人民币推行的很顺畅,罗望的变化,让李奇松了口气,他准备了一笔钱,和刘甲一同来到银行,才上台阶,就有人通知了罗望,罗望急忙迎出来,热情地说:“李书记快请进,有事你招呼一声我过去就是,哪敢劳动大驾。”把李奇让进会客室,同来的警卫员站在了门口。
进门李奇没有立即坐下,紧紧地握住罗望双手说:“罗先生,你能放下私心,献出秘方,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贡献巨大,我代表区委、区政府,代表人民感谢你。”虽然就是一句官话,罗望从李奇眼中看到了诚恳,说道:“应当的,李书记快请坐。”
坐定后,李奇从刘甲手里接过一个木箱打开说:“当年我们从刘老先生手里借了五千大洋,今天来一是谢你,二是还钱。”
罗望亲自倒上盖碗茶双手递给李奇,笑着说:“李书记,这事我和刘甲都知道,那钱是大掌柜自己的,不属于银行,再说也不用还,你看墙上。”
李奇扭头一看,发现墙面上挂着的镜框里是一幅字,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落款是林之甫,右上角是自己当年写的那张借条,装裱的平平整整,李奇站起来走近镜框,凝望那张巴掌大小、纸质发黄的字条,鼻子一阵发酸,转过身已是泪流满面。
韩起茂预先设想过逃离甘州的几种结果,唯独没有想过会自己会穷途末路,无论他是没想到亦或是不敢想,结果偏偏就是如此。
他带着残部在戈壁滩上游荡了几个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几拔人只有一个人回来了,就是他的侄子,带来消息说:“解放军大部队在甘州留守的有一个军,入城部队火炮有十几门,马克沁重机枪、轻机枪数量更多,其它县城也有上千人的部队驻扎,大部队在向肃州、瓜州推进,不出几天就能占领河西全境,各县的那些民团纷纷放下武器,交械投降。联系了几个事先布好的点,联络人一个也不敢见他,有的甚至是人去屋空,举家潜逃。”韩起茂带着残兵败将哪敢靠近城镇。
一次,在平川里碰上解放军百十号人马的一支骑兵巡逻部队,刚一接触他们就被打散,仅剩的几十个人保护韩起茂逃离战场,再也找不到落脚处,只好带人辗转进了祁连山,像狼一样在山林里流窜,靠抢掠牧民的牛、羊、青稞维持了一段日子,发出的求救电报石沉大海。解放军入驻肃南县后,李奇把牧民组织起来成立了武装护牧队,在一支解放军小分队的带领下,昼夜巡视各牧场,韩起茂他们要抢一只羊、一头牛、一口袋青稞都要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
张掖专区下属的几个县相继建立了新政权,各乡镇干部全部派到位,村庄成立了农民协会、选举出村长,百姓的生活稳定下来,李奇腾出手,在各乡、镇、村拉网布点,自带着一支部队专门搜捕韩起茂。
入冬前的祁连山进入了雨季,韩起茂他们找点吃食越发地难,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没过多久,在一个雨雪交加的夜里,李奇得到牧民发现韩起茂踪迹的报告,率领解放军、护牧队逼近韩起茂他们的宿营地。
有的人就像野狼一样,能嗅出空气中生人的味道,危险来临时提前做出反应。
夜幕降临,韩起茂随便吃了点东西,站在雨地里打了几个喷嚏,脸颊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突然觉得心惊肉跳,他预感到了危险,乘大家熟睡,叫醒和他同睡一个账篷的马生海、韩起成和侄子,悄无声息地钻进林子,埋伏下来。
解放军展开包围时,马生海想开枪示警,韩起茂按住了他。
午夜,几百号人齐刷刷地举起火把,一时间“放下武器,缴枪不杀,”的怒吼声响彻山谷。小马下达命令:“上马,杀出去。”士兵们却扔了枪支、解下战刀,举起双手投降了。韩起茂乘乱钻进了密林,马生海、韩起成和他的侄子死心塌地紧紧跟了上来。李奇清点人数时发现没有韩起茂,审问小马和几个当官的,也说不上所以然,韩起茂凭空消失。
李奇让吴燕山带着一支小分队在靠近祁连山的村镇继续搜寻,自己带大队人马回城布署土改,他打算利用一个冬天的农闲时间完成土改。
两个月过去了,时不时的有马家军残兵抢劫路人、进村就食的消息传来,
吴燕山他们抓捕了不少马家军的逃兵,就是没有韩起茂的任何消息。
年关将近,李奇又要到各县检查工作,他撤回小分队,把吴燕山调回身边,搜捕韩起茂的事就暂时搁置下来。
吴燕山心存疑惑,觉得这不是李奇的行事风格,瞅了个李奇空闲的时间问道:“李书记,小分队撤回来韩起茂乘机祸害老百姓咋办?”李奇诡异的一笑并没有解释,旁边的秘书说:“老吴放心吧,李书记在打一场人民战争,人民战争你懂不。”吴燕山不懂,也没有再问下去。
大满堡是当地的大镇子,老街边上有家叫孙记肉铺的老店,已传三代,到第四代改名为李记肉铺,据知道内情的人传言,几年前,孙老板给嫁不出去的瘸腿老姑娘招了个女婿,叫李三河,虽然是个独臂,却很能干,杀猪宰羊、剥牛吊狗样样精通,而且难得地实诚,从不像孙老板那样短斤少两,人送外号李老实,此后,生意竟比原来好了许多。孙老板看到女婿能顶事儿,把肉铺留给女儿,举家迁到了城里过逍遥日子。
最近十几天,当地最大的董姓财东家的老妈子常到肉铺买牛羊肉,量还不小,李老实起了疑心,对女人说:“今天你站柜台,他家老妈子来了套套话,你这样说,……。”女人知道李老实的心思,说道:“放心,我就照你说的办,当家地,要是坐实了,你立了功,能回部队当官儿吗?”
“先不急,打听清楚再说。”听到女人的话,李老实低下头嘟囔了一句。
李老实真名叫李山河,是流落红军。甘州一解放,本已心如死灰的他又有了想法,苦于人证、物证俱无,觉得没有脸面去找县政府,却在女人面前流露了自己的底细和心思。财东家自己就养着猪,还买牛羊肉,几次下来,李山河想起董财东把孙女送给韩起茂的事,就上了心。
董家的老妈子又来买肉了,女人说:“大妈,只有一个羊腿,当家地去山里找西番人(当地人对裕固族的称呼)买牦牛了,明天才能回来,你家来地啥贵人,顿顿吃牛羊肉,就是财东也受不了呐。”说着话,割下一条猪肉丢在篮子里,“谢大妈照顾我家生意,这条肉送大妈了,你带回家吧,可别让东家知道。”
老妈子慌忙把猪肉拎起来说:“坏了,你把羊肉染上猪肉味儿,那人会杀了我,快把上面一层剃下来。”
“多贵重的亲戚,这么讲究。”
“啥呀,说是老东家的孙女婿,信真主的,你可别对人乱嚼舌根子,为这几个人,老东家专门开了小灶,还叮嘱家里人不得外传,谁说出去就得死,你可别害我。”
老妈子一走,李山河就骑上快马直奔县城。
李奇正在召集各县干部开会,一名战士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李奇合上本子急速到了办公室,等他的正是李山河。
不一会儿,李奇让人叫来吴燕山和刘甲,关上门开始布署。
已成惊弓之鸟的韩起茂十分警觉,溜到董家庄子里住下后,对每天出入的人盯的很紧,老妈子提着肉篮子进来,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跟进厨房,看到老妈子神色慌张,手足无措,故意拎起羊腿看了看,“这羊腿咋少一块,卖肉也不是这么个下刀法,嗯,”他紧拧眉头厉声问道:“咋回事,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说老实话。”
老妈子吓的一哆嗦,啃啃吃吃说:“是我削下来一块送家里了,老爷你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韩起茂以为老妈子是因为偷肉吓的,丢下羊腿哼一声,背上手回了房间。
清早起来,董财东带管家送来专门为四个人做的衣服,韩起茂拿起自己的一套穿好说:“是到该走的时候了,把生海几个叫来换衣服,上早饭吧。”
管家说:“饭还没好,灶火门上的钥匙让老妈子带走了,不知咋回事,人还没来,平时不这样呐。”
老妈子惊慌的表情在韩起茂脑子里一闪,他惊叫道:“生海,有问题,快走。”三人闻声跑过来,韩起茂拔出手枪一挥,四人跑向后门,门还没来得及打开,围墙外响起此起彼伏地喊声:“韩起茂,投降吧,解放军优待俘虏,”“你跑不了,顽抗是死路一条。”韩起茂停住脚,缓缓地放下挥动的手枪,深叹一口气,绝望的说:“投降吧,共产党要杀的人是我,你们能保住命,这是我最后的命令,执行吧。”他把枪递给马生海,伸手拉开门栓。
门外,刘甲、吴燕山带人举枪堵在门口,他们料到韩起茂听到动静会走后门。
门刚开一缝隙,马生海把枪扔出来,抢到了韩起茂前面。吴燕山的枪响了,一梭子弹全打在马生海胸口,刘甲一把抱住吴燕山喊道:“混蛋,你忘了李书记的命令。”吴燕山只一甩,刘甲仰面朝天跌了出去,吴燕山又要抬手开枪,两个战士抱住了他的胳膊,吴燕山不敢对解放军战士动手,垂下手臂,一个战士下了吴燕山的枪。
回城路上,四个战士前后围着吴燕山,以防他动手杀人。
李奇听完刘甲的报告,语气沉重、一字一句地说:“吴燕山,派你去是怕韩起茂顽抗到底,不是让你去公报私仇,你跟着我时间不短了,还匪性不改,韩起茂的罪应该由人民来审判,而不是你吴燕山。来人,关禁闭,让他反省。”吴燕山一声不吭,跟着战士出了门,当他听到李奇说:“敢快安排人手,把韩起茂送到省里。”吴燕山顿觉报仇无望,仰天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关富智一再要求见最高长官,他终于见到了李奇,盯着看了一会儿李奇问:“你说话顶不顶用?”
“顶用。”李奇说了两个字。
“那好,我认罪,那些坏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与我的家人无关,还望政府不要祸及他们行不?”这是关富智最当心的事。
“嗯,怎么回事,管教干部没有告诉你我们党的政策吗,这个你放心,我们不搞封建社会那套株连九族的事情,再说你的干儿子关晓已经找过军管会,要求与你脱离父子关系,和你划清了界线。你既然认罪,就好好交待吧,来人,把他带走。”
“等等,我有黄金一千两,大洋五万多,全部献给你,饶我不死就成。”关富智抛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他的认知里,千里做官,只为求财,这么多金银,足够买回自己的命,精明一世的关富智失算了。
李奇哈哈大笑道:“关富智,还在做你的黄粱美梦呐,十年前你就该死,告诉你,政府已没收了你所有家产,滚回牢房,等候人民的审判吧。”
很快,关富智被定性为恶霸、反动会道门头子,残害红军女战士的凶手。在东校场召开的公审大会上,主管公检法的宋华宣布完判决,摘下眼镜擦了擦,眯着眼睛恨恨的看了一眼双臂拧到身后捆绑着的关富智,恰好关富智也扭过头,四目相对,关富智脑子里一下子闪出那个曾与他有过恩怨的宋家年轻后生,猛然大叫:“老子不服,老子要检举揭发,……”人群爆发出的口号声淹没了关富智的喊叫。两声枪响,口号声只停顿一下,接着又沸腾了。
一同受审的乜家成、李华堂和十几个财主个个面无血色,抖成一团。李华堂两腿一软,屎尿齐出,再也站不起来。
后来,天睛的时候,人们常常看到一个叫花子爬在街面上艰难地蠕动,有好事者说这是在旱地游泳,此人就是李华堂。
复仇是吴燕山的精神支撑,这口气一泄,吴燕山病倒了,不到半年,人瘦的脱了相。小花蕊、罗望请遍甘州的医生,药吃了不少,如同汤水泼在石头上,没有一点儿起色。
李奇很关心吴燕山,常来看望,乘着到省里开会,把吴燕山带到兰州陆军总院住院治疗,医生说是肝气郁结,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猛气伤肝,已经到了肝硬化晚期,无奈之下,只好返回甘州静养。直到一九五一年三月的一天,罗望从一张报纸上看到了韩起茂因“策动反监暴动”罪被执行枪决的消息,拿着报纸来到吴家,把报纸递给半躺在炕上的吴燕山说:“看看吧,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最终还是难逃一劫呐。”
吴燕山快速看完,坐起身对小花蕊说:“孩子他妈,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吴家塆上坟。”
当晚,吴燕山就死在了吴家塆。
向罗望报丧的是大车店老板席连升。
席老板一进罗望办公室,就扑通一声跪下,叙说吴燕山的死讯,接着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说:“罗掌柜,大当家临咽气时交代,让他的儿子跟你姓,托你照料孤儿寡母,千万不能让儿子知道有个当过土匪的父亲。罗掌柜,我当年讹了你三块银元,一直是我的心病,新政府收缴、兑换银元时我留了三块,还给你吧。少主人谢世了,我也要回吴家塆过安生日子,罗掌柜您收下吧。”
罗望扶起席连升时,发现跪着的席连升比站起来的时候高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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