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难受的不行。”史湘云抽抽噎噎的说道。
“你难受,难道我就好受吗?我这么一走,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俺老子娘了。”翠缕说着,眼泪就淌下来了。
见翠缕泪水涟涟的样子,史湘云忙擦拭了一下泪水,“老太太让你伺候我,一时离家又这么远,你心中可有不愿的?如果不愿意的话,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翠缕听了她家姑娘这话,霎时便收了泪,脸上带了薄怒,“我的天爷啊,这话都问多少遍了,难道让我把心剜出来给姑娘看吗?再说,姑娘家也在西城,本就离宁荣街不远,我老子娘如果有个好歹,也是几步路的事。”
史湘云见翠缕一副怒发冲天的样子,嘴角便弯了起来,一把挽了翠缕的手,眼泪婆娑地道,“好在还有你在我身边。”
翠缕道,“也就顶头一年的功夫。再说,说不得你这一回去,府上太太见了你,心情一好,身子就好了呢。”
史湘云听了,口中念了声佛,心中默默祷祝一下,才道,“借你的吉言,希望没什么大碍。”
这时,二人便听轿帘外面的周奶妈喊道,“姑娘好些了吗?”
“哎呀,都忘了周妈妈了。”史湘云忙隔着帘子冲外面说道,“已经没事了,妈妈快去坐了轿子吧。”
帘外的周奶妈道,“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也不舍得离开贾府,这不是咱府上老太太身子不好了吗?按规矩你得回去亲伺汤药。”又听周奶妈叹息了一声,“可不要哭了啊,今儿都哭了一天,拜别老太君的时候哭,和姐妹们辞行也哭,要是哭坏了身子,就这么丧气着,回去怎好去见太太呢?”
“知道了,妈妈快去坐轿吧,咱们也早点回去。”
“好好好,那我过去了。有事了,就让翠缕踢一下轿子,他们就会停下来跟我说一声的。”
周奶妈又吩咐了轿夫几句,才去前头坐了轿子,两乘轿子便在史家人的簇拥下上路了。
轿中史湘云叹了口气,“那日,真真不该跟爱哥哥说那么重的话,留在他家的日子本就不多,还和哥哥生分了一宿。”
翠缕很用心地擦了一把小脸,听到姑娘叹气,笑道,“都过去两三天了,姑娘还挂怀呢,宝二爷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你都没看今儿咱们出府时,宝二爷裂肺撕心的样子,拉着姑娘直不撒手,姑娘手臂上,生生留了好大一个青印子。”说着便翻看起史湘云的手臂来,见已经消去了,口中叹道,“也怪可怜的,姑娘这一走,西暖阁下再没人伴他顽了。”
史湘云却叹道,“也就难受这么两天,他家府上那么多姑娘,说不得后天就把我忘了呢。”
翠缕抿嘴笑道,“断不会的,宝二爷是个念旧情的。”
史湘云听了,不由双眼有些失神,口中便不再提宝玉。
未几,史湘云口中忽道,“哎呀,针线也没学好,这一回去,婶娘必让咱们日日做活,就苦了你翠缕了。”
“啊?你们家日日做针线吗?”翠缕忙问道。
“唉,何止日日,有时候要做到夜里的。”史湘云见翠缕小脸开始有点变色,叹道,“还害你跟我受累……”
翠缕忙道,“姑娘快不要这么说。”
史湘云口中兀自不停,“……其实本该是珍珠姐姐跟我来的,老太君却怕我回去清冷难捱,便说选一个话多的回去陪我。”
翠缕听了,咯咯一笑,“哎呀,还有这个缘故,看来俺还是有些用处呢。”
史湘云笑着白了她一眼,“最主要的是,珍珠姐姐跟晴雯姐姐一样,都是从外面买进府的,不是家生子。说不得她家里,哪日便要上门赎她回去,就怕到时候又生波折,才不好让她陪我回去。”
翠缕跟着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呢,晴雯也是这样。唉——”又长叹了口气,“咱们这一走,下一次再来贾府,说不得真就再见不上晴雯了。”
史湘云听了,眼圈不由有些发红,“匆匆忙忙的,我倒没想到这关节呢,都没好好跟她辞别,她还把那些画本、灯儿一股脑塞给我了,连田姐姐、陈姐姐都为了我织了一身衣物。”
翠缕也道,“还有鸳鸯、平儿几个姐姐织的毛线帽子、手套、袜子呢,虽说织的丑了些,倒是她们的一片心。”
不想史湘云噗嗤一笑,便转悲为喜,道,“就会逗我,那是姐姐们见我没学好针线,让我回去拆着琢磨呢,可不是让我穿的。”主仆二人说说笑笑,便把辞别贾府的悲伤压了下去。
轿子走了一路,突然停了下来,只听得街上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二女也不好当街掀开帘子向外张望,正无措间,周奶妈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姑娘,前面有间铺子今儿开业,乌压压的堵了一条街,我让管事转个巷子,咱们绕过去吧。”
史湘云正要答应,从街上突然传来裂石碎金之声,声震四野,“今儿如意轩开业大酬宾,前二十名不但原价七折,还有小礼物送上。后三十名……”
“什么是大酬宾?酬字都不认识吗?折扣也不懂?不懂的就近前来,看这上面的字,看不懂也不怕,有俺家的伙计帮你解释明白。”
“二十名太少?不少了。都静一静,听我说,二十名后,还有后三十名呢,后三十名买了东西,虽然没折扣,咱们如意轩便给一次砸金蛋的机会。怎么样?够诚意吧。”
“信不过我王定九?嘿嘿。后面那个谁?说什么呢?你听哪个嚼舌根的说我跑路了?老少爷们尽管放心,咱们铺子的诚意十足真金。哎哎哎,都别挤,别挤,后面的不要插队。”
“我手里拿的什么?嗯,这东西叫铁皮喇叭。嘿哈!声音够劲儿吧。”
“呀!”“呀!”
轿中的史湘云听了如意轩二字,和翠缕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
史湘云忙唤道,“妈妈不忙。”
周奶妈忙问道,“怎么了姑娘?”
“咱们停留一会好吗?我想买些毛线、扣子。”云姑娘冲着翠缕挤了挤眼,没敢说出这如意轩,其实是晴雯的铺子,这秘密只有院里的姑娘们知道,二门外那些婆子却一个不知。
周奶妈皱了眉,“姑娘,今儿你伤心了一天,婆子也不好说重话,这采买针线,哪里用得着你一个侯门千金。再说,我这瞅了两眼,真真排了一街的队伍,咱们等到猴年马月去啊,还是早点回去吧。”
史湘云却不依道,“我和翠缕又不用出轿,妈妈替我买来就行。”
翠缕插了一句,隔着帘子高声道,“都不用排队的,妈妈只管过去,找说话的管事,说一声咱史家的姑娘,嘿嘿,说不得还能便宜不少呢。难道妈妈就不想趁着这个机会,买些东西吗?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呢。”
周奶妈皱了下眉头,心中有些犹豫,也不理那边催叫的管事。
史湘云笑道,“不怕跟妈妈说,这是晴雯家的铺子。妈妈放心去,再从我的例钱中取些钱来,妈妈看着买些东西,权当我孝敬你的。”
周奶妈一听史湘云要用她的例钱,给她买东西,便眉开眼笑道,“那我就去看看?”
“去吧,去吧。”
周奶妈嗯嗯了两声,道,“那好,反正咱们这里有两个管事、八个轿夫、四个婆子,再加上四个健仆,四个健妇,还有挑担的四个挑夫,倒不虞有事。说说姑娘都想要些什么?我快去快回。”
史湘云与翠缕将想买的东西,仔细告诉了周奶妈。接着轿子便动了起来,似乎离了街道,到了一个清净些的角落,街上喧闹的声音也隔开了些。
主仆二人一边等待周奶妈,一边说些关于晴雯的话来,话里话外羡慕起晴雯来,一个丫头的身份,外面却早早有了铺子。
这时,不远处有人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说话,“你可听清了?是几何新篇吗?”
“千真万确,我虽然不识得字,却听的一清二楚,麦大人的家仆带着来的,真是吴阁老家的,叫什么老秦头,架子可大呢。”
史湘云与翠缕本不想偷听人家说话,可那声音偏偏传了过来,“那老秦头说,他家阁老府中,正在修订祖上的一本几何新篇。不巧在麦大人那里,吴阁老见了几篇贵大哥的旧题新解,便想着请贵大哥明日府上一叙。”
接着便听有人大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好极了,好极了。”
“贵大哥,有人过来了,是前几日的陈也俊、卫若兰。”
远远便听有人喊道,“多官,好你个多官,躲着几日不见人。要不是今日铺子开张,还找不着你呢。”
“柳二哥那里,小戏子都找好了,单等着你去调教了。”
史家主仆支着耳朵听到多官二字,不由相视了一眼,便都抿了嘴,微笑不语。等那边多官连连告罪几声,领着人走远了,二人才长出了口气,史湘云忙道,“是晴雯哥哥!”
“嗯!绝对是。”翠缕点了点头道,“不过,也不是个好东西。”
“啊?”史湘云吃了一惊,“怎么说?”
“你没听到吗?”翠缕睁大了双眼,道,“我虽然是个憨的,不懂外面爷们的道道,但是却在贾府上耳闻过,但凡和戏子扯到一块的,必不是个好的。”
PS:
1.原书中“我们太太没了”,这个太太是谁?说法不一,但是后文又冒出个婶娘日日带着湘云做针线。所以我个人设定,这个太太是史湘云的祖母。只有史湘云的祖母没了,男人才要守孝三年,女人也不好窜亲戚。史湘云这一走,再来贾府,便是在林黛玉进贾府之后的事了——“史大姑娘来了”。
2.原书有翠缕不知阴阳之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