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李定国的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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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更深,春城更幽,送走了朱慈煊的李定国,内心却依然静不下来。



    “老师,老师,老师,”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神海中的记忆又回到少年之时。



    那是二十多年前,中原大地连年灾祸,流民遍野。



    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也随着流民们四处乞讨,那时候他最大的梦想,便是一顿饱饭罢了。



    那一日,天下着雨,乌黑乌黑的,



    他已经两天没吃饭,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蜷缩在破庙的屋檐下,躲不开冷风,也躲不开斜雨。



    突然他的前面出现一个高大的背影,替他挡住了风雨,还递过来一顿饱饭。



    少年顾不得其他,吃完之后,向高大的背影拜了拜,问道:



    “恩公,你是谁?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报答你!”



    “我是谁?哈哈,我是一个可以让你不再饿肚子的人!小子,我瞧你天资好得跟,你跟着我,我让你每天都有饱饭吃。”



    高大的背影笑了笑,笑声中带着怜悯,也带着自豪,更带着悲凉。



    少年嗯了一声,继续蜷缩着,手指指了指旁边哀嚎遍野的流民,嘴巴里嘀咕着:“可以让他们也吃上饱饭吗?”



    “有,你跟着我,我可以教你让他们不饿肚子的法子?”



    “真的?”



    少年跳了起来,拜道:“恩公真是上天派下来的活菩萨!”



    “活菩萨,哼,这该死的世道,说不准就是这些活菩萨闹的!”



    高大的身影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恩公?”



    少年又叫了一声。



    “你别叫我恩公,我张某人不想做别人的恩公。”



    高大的背影语气顿了顿,问道:“你跟我,是想让我教你‘不让别人饿肚子的法子’,呵呵,真是有趣,我张某人遇人无数,手下奇人不少,可从没有遇见像你这样的人。”



    “恩公?哦,不,那我该叫你什么?”



    “哈哈,有人叫我大王,有人叫我将军,也有人叫我义父,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吃饱饭跟的我;但你这小子,是想学大本事才愿意跟得我,那你便叫我老师吧;你年纪轻轻,却想着让其他人也不饿肚子,呵呵,那可好得很呀。



    我张某人平生立志以杀戮替天行道,却收了你这样一个学生。



    好,好,好,以后你先前的名字也不必用了,你以后就叫张定国吧。



    安邦定国,哈哈哈,希望有一日,你真能安邦定国,真正让别人也不饿肚子…”



    高大的背影声音语气又是悲凉、又是欢喜、又带着不屑,



    说完,他转过了身,



    少年终于见到了他老师,也就是他未来的义父,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强者!



    他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信任、敬重;



    这就是先前朱慈煊望着他的眼神!



    ”张虎,去请兴儿过来!“



    ”是,晋王!“



    过了片刻,



    小屋走进一个少年,正是李定国的次子李嗣兴。



    他今日突然被父亲支开,心中一直纳闷,此刻见父亲神色兴奋,言语激动,更加惊讶,走上前来,笑着问道:“父王,什么事情这般高兴快跟孩儿讲讲,让孩儿也高兴高兴。”



    李定国大笑几声,将一杯酒放在李嗣兴旁边,喊道:“兴儿,先坐下喝了这杯酒再说。”



    李嗣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



    “孩儿记得上一次父亲半夜找孩儿喝酒,是父王接到密旨,秘密救出困在安龙的陛下。难道今日又收到陛下的密旨不成?”



    “兴儿猜得不错,正是陛下的旨意,不过却不是密旨而是明旨,”李定国得意笑了笑,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取出沫天波送的圣旨,然后交到李嗣兴手中。



    李嗣兴神色肃然,捧在手中。



    他缓缓打开圣旨,默读了一遍,先前肃容渐渐淡去,生出一丝希望和不屑之色,低声道:“不过是太子老师而已,父王如今乃是一字并肩王,何必稀罕这虚名?”



    “老师,你以为人人都有资格叫这个名字的吗?”



    李定国霍然而立,哼了一声,脸色一沉,责问道:



    “圣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你总该听过的?”



    “这话孩儿自己听过,孩儿从小就听老师们讲,”李嗣兴见父亲脸色不悦,收起了先前的不敬语气,显得恭谨有加。



    “可是你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李定国叹了口气,耐人寻味道:



    “兴儿,你虽然天资聪颖,但一直在为父的庇佑下长大,少有磨练的机会,不知这世间的艰辛,自然也不知道老师这两个字有多重?”



    说着抚摸着李嗣兴的头,解释道:



    ”太子的老师,向来只有那些饱读圣人书的读书人才有资格,这次陛下和黔国公愿意让父王这粗人担任,是对父王的莫大信任,父王自然需格外珍惜。”



    李嗣兴开始还连连点头,但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又闪过一道不屑,嘀咕了一句:“如今这大明的皇帝,若是没有父王庇佑,不过丧家之犬罢了,有什么资格信任父王?”



    “兴儿,你说什么?“李定国勃然大怒,挥拳重重打在桌子上,嘭得一声响彻了整个小屋。



    “父王,孩儿适才言语不当,你,你老千万别生气。”李嗣兴从未见父亲如此生气,不由吓了一跳,立刻跪下求饶。



    李定国指着李嗣兴怒斥道:“我大西军尊奉大明皇帝为主,乃是义父临终之言。你对大明皇帝言辞无礼,是想陷为父于不忠吗?”



    李嗣兴忙不住磕头,谢罪道:



    “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孩儿一直在父王身边,父王对孩儿言传身教,忠义之心已经深入骨髓。孩儿刚才之言,只是无心之语,请父王不要动怒。”



    “也对,你一直在为父身边,岂会有那些不忠不义的念想?”李定国脸色缓和下来,扶起李嗣兴,走到窗外。



    此时星月当空,稀薄的月光穿过重重夜色落在李定国的身上,让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独。



    他望着星空,悠悠道:



    “昔日义父据守成都,见到局势越来越险恶,八旗铁骑挥师南下,预感到大限将至,便把孙可望、为父、三弟、四弟等人召来,叮嘱我们:“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李嗣兴见父亲怒气已经消去,胆气渐增,开口不解问道:“孩儿一直不明白,大西王爷爷一直反明,怎得临终让你们归顺明朝了。”



    “这个问题,为父昔日也曾想过,也有很多疑惑的地方,”李定国沉思道:“最近些年,越来越明白其中的道理。



    昔日老师领着老百姓造反,希望老天垂怜我华夏百姓,为一群快饿死的百姓找一条活路,结果没料到却是酿成了大祸,让辽东的建奴得了便宜,占据了我华夏大好河山,甚至连衣冠之地都没有了。



    那建奴兵不过十万人,不及我汉人之万一,却能占据我们的家园,兴儿,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吗?”



    李嗣兴道:“听金先生说,汉人多汉奸叛徒,那吴三桂引建奴入山海关,夺取了我汉人的大好江山。”



    “金先生说得倒也没错,”李定国微微点头,叹息道:



    “但只这是表面原因罢了,汉人中虽有一些奸贼,但终究是少数人,如不是情非得已,也没人愿意做这奸贼,背上一世骂名。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我们汉人四分五裂,各自为战,越来越寒了许多能人志士的心,才被建奴寻到了可趁之机,逐个击破。



    若是有天下正统将天下汉人心连在一起,哼哼,凭建奴微薄之兵,如何能抵得过我数千万汉人之力?”



    说到这里,李定国停了下来,双眸凝视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道:



    “兴儿,这大明便是我们汉人的正统所在。唯有尊奉大明,才有可能凝聚天下仁人志士的力量,将建奴赶出中原。



    想来这便是义父临终前所想的。”



    李嗣兴脸色中仍带着一丝疑惑,却没有反驳,连连点头。



    李定国哪里瞧得出来其中端倪,又拉住李嗣兴手,道:“兴儿,你过来,为父让你看一样东西。”



    李嗣兴心中好奇,随着李定国走到屏风后的一个桌子边。



    只见李定国从桌子下取出一个用蜀锦包着的锦盒。



    他更加好奇,



    在他印象里,父亲对于丝绸锦缎都不屑为之,平日里都是穿着戎装。



    但令他更为震撼的是,



    锦盒里装的不过是两个大字而已,



    其中一个是忠,



    一个是义字。



    纸张和上面的墨迹已经陈旧泛黃,显然已经过了许多年,但字体霸道有力,让人一见便心神俱动。



    李嗣兴惊道:“这是谁的字?”



    李定国恭敬道:“是为父的老师,也就是你的大西王爷爷。”



    “原来是大西王爷爷的字,怪不得如此苍劲有力。”李嗣兴对大西王爷爷却是崇拜得很。



    李定国笑了笑,悠悠道:



    “当日为父流落在异乡,被你的大西王爷爷所救,当时他让为父叫他老师,这两个字便是为父拜师之日,他送给为父的。”



    李嗣兴道:“怪不得父王以忠义为本,原来是大西王爷爷的缘故。”



    李定国点了点头,又从锦盒下面取出一本书籍,封面上写着‘三国志通俗演义’。



    《三国志通俗演义》自嘉靖年底刊印开始,在民间就广为流传,尤其在军中更是盛行,李嗣兴看到此书却不奇怪,料想此书也是大西王爷爷送给父亲的。



    果然,李定国道:



    “为父昔日想学让更多人不再忍受流浪饥饿的法子,老师便送给了为师这本书,让为父自行领悟其中的道理。



    多年来,为父一直当它作兵书看,直到遇到金先生,经过他的点拨提醒,才明白,原来老师送我这本书除了学习其中的兵法之道,更是让为父记住这忠义之道。



    从那时开始,为父便希望自己能和武侯一样,匡扶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才是真正的忠义呀。”



    在夜色的遮掩下,李嗣兴眼神中飘忽的疑虑和不定隐蔽得极好,他不停的点头‘父亲的教诲,孩儿记住了’,



    良好的认错的态度让李定国很是安心。



    “今夜为父要好好整理兵法心得,兴儿,你先歇息去吧。”李定国朝他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次的父子对话。



    李嗣兴微微躬身,朝门外走去,



    忽地停住,转过头,忍不住问道:



    “太子殿下不过小孩子,如何听得懂父王的无双兵法,父王何必如此认真?”



    “兴儿,你关心父王,父王知晓,”



    李定国淡淡一笑,应道:



    “太子虽然年幼,但为父见他秉性极高,未必领悟不了兵法之妙。再说,学不学是他的事情。



    为父既然做他一天的老师,就一定要做一个好老师。”



    李嗣兴知道父王决定的事情,自己断断劝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出了门去,



    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怪了,为什么大西王爷爷也认为忠义能实现父亲的大志;可先生却说,天下人敬重父亲是因为惧怕父亲有战无不胜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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