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最强吗?”小江雪问姨妈道。孩子总是天真,认为世界一定美好,好像不得到第一难免就会失望。小江雪又说:“这样我就可以保护雨哥哥和姨妈了,还有爹爹和娘亲。”
妇人温婉一笑,“雪儿是个心善的孩子。”接着安慰江雪道:“最强是有的,可惜雪儿不是,但是在他出现之前,雪儿就是最强的!”
许多年以后,江雪遇到了那个集天下水运于一身的女孩儿,她是世间江河共主,自己的弱水确实奈何她不得,但她还是被那位女孩儿称为:“天下最强大阿姨!”被江雪打了一顿后,把“阿姨”两个字改成了“姑姑”。
回到当下一刻,江雪心想:姨妈见识广大,走南闯北奔西突东,也在别处见到几回弱水,但自己还是第一次在昆仑外遇见,她又是个有好胜心的,既然已经与自己遥相呼唤,当然要去比一比,看看谁更强。
江雪做事一向干脆,绝不拖泥带水,此刻念头才起,两脚已经向前跑出好几步远。
“小心啊!”凌征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现在却又开始担心她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只叫自己小心,也不是阻拦,江雪自然不加理睬。
凌征急道:“我跟你说,那里有个钓鱼翁,常年渡一尾孤舟,日夜游行此地,负责看管这条平川;还有一个捕雀翁,据说此人双肩各挂一只黄雀,他五行属木,属相为怪柳,就是对面那些连接两岸的观音柳,实力深不可测!师兄对我说过,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他的化身;树上的每一只麻雀,都是他的眼睛……”
江雪眉毛皱了起来,师兄、又是师兄!老在她面前谈他那个破师兄,听得自己耳朵都起茧子了,不就懂得多点吗,多吃两年饭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好像雨哥哥不如他一样!
凌征跟着江雪身后,见她越跑越慢,缓缓靠近江边,又走了几步,终于停顿下来,背影显得有些凄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追赶过来,转到江雪面前。
此时江雪正向前伸着一只手,些许江水腾空而来落在她掌心。凌征注意到江雪目光有些茫然,好像是在走神,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江雪身体忽然颤抖起来,手臂战栗一下,水花从她掌心洒落,像凋零的叶枯萎在大地上。
脸上流下两行泪来。
“怎么了?”凌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尽量小心询问。
“它们在哭。”江雪呢喃,目光还是没有回转过来。
“谁?”凌征并不清楚江雪是不是在回答他。
江雪终于歪了歪头,怔怔看着凌征,郁郁道:“这里的水……它们很悲伤,就像无家可归的孤儿。”难道它们也和自己一样吗?它们知道其实她也很悲伤吗?原来大家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吗?
便在此时,远处一尾孤舟已经加速向这边滑行,很快悬停在两人对面。
江水依旧流淌,船却一动不动,舟上钓鱼男子头戴斗笠,不以正面视人,他的一声呵斥却从下方汹涌而来:“什么人竟敢觊觎此地圣水,不自量力!”声势如刀,裹挟一丝杀伐之意,森森如雷。
那些悲伤的情绪勾起了江雪的回忆,虽然不明白它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江雪本来就很难过,此刻被这人无缘无故呵斥一声,有如一柄铁锤砸将过来。
她胸口一闷,实在压抑不住心中怨气,变得异常恼火,怒道:“胡说,我只是来找我哥,谁知道这水是怎么回事?”头一扭,以牙还牙,同样不以正眼瞧他,“哼,喜欢我呗!”
凌征不说话,他想消失。
这人就是那名渔翁了,其实“渔翁”本意是指第一位在平川渡舟游弋的那名老者,只是后来虽然换了好几代人,渔翁这个名号却被继承下来,地位算是龙灵殿中的一名编外中将。听师兄说,那位雀翁却是历来不曾变过,一直都是一个人。
凌征暗自庆幸,幸亏不是跟那位活了最少几百岁的前辈起冲突,眼下的他就算面对一位龙灵殿中将,哪怕不借红妆,也还勉强应付得来。
“放肆!”钓鱼人被江雪激怒,猛然向上甩杆,渔线浮空,银钩未出水面,竟是钓起了满满一条江水,从中间分开,犹如一圈悬空的银河。银河陡然泼洒下来,摔出亿万光彩,满天飞花碎玉;平川西岸,怪柳凝露。
钓鱼人凝立于小舟拱舱之上,向前轻扫手中钓竿,万千无序的江水瞬间汇聚成一股狂流,螺旋攀升,调转势头,向二人席卷而来。
江雪仓卒之际也唤出弱水抵挡,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抵挡水柱冲击。以寡敌多,虽然十分吃力,江雪嘴上却不饶人:“难看,跟泥鳅一样!”
凌征担心江雪支撑不住,一旦先手失利,恐怕真的就要厮杀起来,届时覆水难收,事情就要麻烦多了。于是他也匆匆出手,闷哼一声,十指变得金红,两股烈焰如同两条火云长鞭怒吼着向水柱缠绕,一瞬之间,水中竟起火龙卷。
钓鱼人这才注意到凌征,他扶起斗笠,轻蔑瞥去一眼,略有些意外。居然看不透他腰间那把佩剑,竟是南门剑匣?
一路上,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凌征早已将红妆打扮成一柄其貌不扬的细剑。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骗的了普通人,终究骗不过好手。
钓鱼人冷笑说道:“南门火属相,是唐家剑师吗。哼,尔等蛮夷,也敢多管闲事!”他伸出另一只手,隔空从江中抓取一道水柱,呼啸向凌征砸去。
江雪急道:“凌……”名字还没说出口,凌征突然对她大喊:“我没事!你快走!”
他猛一跺脚,平川东岸数十丈距离凭空升起一道火墙,竟是将两条水柱悉数切断阻拦在对面。
江雪一愣,两人同行几天以来,夕阳落西山,自己睡觉前,凌征在修炼;太阳晒屁股,自己起床时,凌征在修炼;就连自己在路边酒肆大碗吃肉大口喝汤的时候,凌征还是会走神去想修炼上的事情。
前些时候自己还嘲笑过他死脑筋,没想到这家伙进步竟然这么快!只是江雪不解,若他两人联手,面对此人分明不至于败落下风,她不明白情况为何如此紧急?竟要:“快走!”
平川之水源源不断,布防千里,如同千里不防。钓鱼人将两条水柱捏聚一处,轻轻向前一推,凌征抵挡不住,炎墙破碎,烟火满天。
他本意只是给江雪打掩护,并不真的想和钓鱼人起冲突,此时见江雪没有行动,便催促她道:“你走啊,怎么还不走!”
“我、我……”江雪难得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原以为凌征会和她一条心……想到这里,她突然变得火大起来,索性脖子一横,脚下生根道:“我就不走!”
钓鱼人此刻也有些恼火,对面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躁小娃,竟要让他动用几分真本事降服,此事要是被某些碎嘴之人传到学宫,再被学子们在月旦评上点评几句,可不好受。一时间杀气四溢!
自那日为凌征塑造金骨至今,红妆依然处在修复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天地灵气,它最早察觉到异样,当下护主心切,就要自行出鞘。
“敕令——收!”红光一闪而逝,凌征口含天宪,剑尤在手,竟是将红妆硬生生锁死在剑鞘里。
江雪简直两眼气得要冒火。
南门剑师为了阻绝“灵器顽劣,任性闯祸伤人,不听主人律令”的情况,自七代以后,他们在打造南门剑匣时,就已经结合北门谶语秘法,将“收、藏、隐、崩”四字天宪嵌入其中。目前凌征只学会了“收、隐”二字,剩下两个,自塑造金骨以后,凌征认为自己已经不必再学。
江雪记得清清楚楚,他跟自己说过这件事情的。可是为什么?她是个直性子,见凌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婆婆妈妈,现在更是不战反退,原来只敢欺负弱小!
她心中一片冰凉,胸腔烧着怒火,破口大骂道:“走什么,跟他打呀!你不是说过羽界有道四味枷锁,羽人最高不入五味的吗?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们联手,在羽界自保绰绰有余的吗?你不是说过你会保护我吗?跑、算什么本事?”
凌征终于又发挥出自己倔驴的本性,也不辩解,只是一个劲劝江雪道:“不行!至少这一次不行,听我的,快走!”
你倒是好好跟我说句话啊!有苦衷你就告诉我啊,有那么难吗?江雪眉毛拧巴起来,嘴巴弯如一条波浪,歪着胡思乱想的小脑袋,心酸委屈道:“你骗我!”“我”字已经带着哭腔。
——
大地昏沉不知时日,天上好像蒙着一层黄沙。乱石岗上,殷红的血像蛇一样流淌,天气异常干燥,远处早已凝着一块块血斑。衣衫凌乱的女孩儿趴在石头缝前,抓着什么东西不肯松手。
“小雪,别怕,雨哥哥会保护你的!”男孩想把手缩回来,把女孩哄走。
除了这声温柔的承诺,石头后面还有搜寻喊杀的声音。女孩儿嘴里带着哭腔,身体趴在石头上不停颤抖,哭问道:“雨哥哥,那你……那你怎么办?”话还没说清楚,已经又哭了起来。
“你快跑,去找姨夫,叫人来救我,放心,玩捉迷藏你可从来没赢过我,他们找不到我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
浓烟弥漫,火光冲天,厮杀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杂一片,多到听不过来的时候,这些声音反而离得远了,周围仿佛安静下来,静默如地狱。房屋倒塌的废墟中,有两个虚弱的人影。女孩儿跪在已经辨认不出面目的人身边,无声抽泣。
男人扶正女孩头上那支金簪,说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雪儿,不要哭,带上这支发簪,爹爹就永远陪着你,快走……”;
天快黑了,残霞如同血雾飘荡在远方。
“雪儿,雪儿……”妇人咳出一口血,勉力站了起来。
“娘,娘你别走!娘你不要离开雪儿……”女孩擦了擦脸,她已经分辨不出脸上流的是血还是泪。
妇人摸着女孩儿的头,最后一次为她梳理妆容,“雪儿,有些事情,娘亲不得不去做。我知道你偷偷去见的那个人是谁,他没有骗你,你的雨哥哥真的还没有死,娘亲也不会死的,等我走了以后,如果你还能逃出去……记得要去找他。”
妇人放下女孩的手,“我们一脉,只剩下你们了。”;
“快,快走!不要回头,一直跑,跑得越远越好!”
女孩儿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双臂,一刻不停地逃跑,她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只是颤声道:“姨妈……”
爹爹死了,娘亲死了,来救自己的姨妈也死了,如今除了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面的雨哥哥,她在世上再无亲人。这些天以来,江雪自己也没有察觉,就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之间,她已经把凌征当成一位照顾她的大哥哥了。
可是现在凌征为什么又叫她跑,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孩子!
“我不要再跑了!”江雪这声凄凉的呐喊犹如一块石子落在凌征心湖,激起一片涟漪。江雪想就地坐下,把头埋在臂弯里,但她依然站着,她不会再让别人照顾自己。
“我早就跑累了,那天还不如和你们死在一起……”
夕阳下的背影又出现在凌征脑海,他胸口一紧,心中有块很硬的地方忽然融化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管不顾这个南门少主的身份了吗?可是南门少主与龙灵殿中将私下起生冲突,哪有那么容易收场?想到这里,便又坚定起来,奈何心中有苦难以言说。
没等凌征答复,钓鱼人踩在江水上升到空中,将手中竹竿一扫,银钩抽打而来,竟像裁纸一般将天上水柱切成两半,断口锋锐如刀。
目标是江雪。
江雪后仰避开银钩,却没能完全躲过渔线,裙摆与几缕发丝被整齐削下。银钩嵌入不远处的一块山石,巨石砰然破碎。
钓鱼人手腕一抖,渔线拖拽银钩,呼啸飞向他身后,再回转过来冲向二人,力道更盛。而且鱼钩不再直行一线,它好似长了眼睛一般,能够主动跟踪,江雪大感意外,只得四处躲避,毫无还手之力。
她转头便把怒气发在凌征身上:“混蛋,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伶仃一人,无亲无故,也没有找到雨哥哥,江雪突然有种想毁灭自己的冲动,她要亲眼看看凌征是不是要冷眼旁观到底!
渔线在空中反复弯折,虽然每次变向的弧度都不是很大,只是连在一起,就像一圈断断续续绷紧的琴弦,极致的细密中,也散发出一种雄浑的张力。这让凌征想起了他第一次在练武场上看到的那条麻绳。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父亲正在对他加以教诲:“兵刃十八,终以白打。你们几个龀齿黄童,不要整天琢磨该如何锄强扶弱,如果真的想做善事,就从现在开始好好修习,在你练完拳脚腿法之后,为父自有道理。”
刚挨一顿训的凌征扭头去看身前那排刀枪剑戟,不曾想末尾竟然还放置着一根两头结团的粗糙麻绳,他愣了愣,没想到平日被他们几个拿去绑人的绳索,原来还能当作兵刃!
凌父看他感兴趣,为他解惑道:“在绳尾系上一支四寸镖头,就是绳镖,要练此镖,需先学会摔绳,若练得好,也能收放自如,百发百中。”于是凌征就在拳脚之余练了半个月的绳索,接着又学了一个月鞭法,想看看这类绵软之物都能如何御敌。
当下钓鱼人所使的这招更是厉害,名叫“以念御物”,有人说此技本就脱胎于绳镖,至于绳可几折,就要看他一口“气”能有多长!两年前师兄曾给他展示一套鞭法,说是从殷学姐那学来的,最后一招便是一气三折;听说平川上那位初代渔翁,当年便是以一招左右折返的“鞭飞断打——一气七十二折”闻名羽内。
江雪也不出手,只是一味躲闪,靠着脚步向此人逼近。当局者“迷”,凌征却看得很清楚,那根渔线貌似全无章法,其实正在悄然聚拢成一个大圈,最后钓鱼人只需轻轻一拉,满天银丝便会骤然收紧,将其中所困之人切成肉沫。
手法并不高明,破绽也很多,他不明白江雪为何次次都与脱身的机会擦肩而过,好像是她自行走入圈套一样,便忍不住开口提醒她几句:“东南七步,北十五;快趴下!”
江雪便趴下来,先前两声她已经故意耍性子走错好几步,不曾想竟让自己陷入一个圈套,趴下是最后的机会。便在此刻,她身边一块岩石被蛛网般的渔线削成一片齑粉。
钓鱼人心里稍稍有些遗憾。
凌征松一口气,握着红妆的手稍稍缓和几分,他险些就要拔出红妆去斩那张罗网。他有些骄傲,没想到自己最近竟然颇有进步,已经不知不觉间领先江雪这么多了吗?
“向后三步!”他接着提醒江雪道。
“我看得见,你走啊臭混蛋!别管我啊!”江雪听他语气中竟然有一丝兴奋,扭头冲他喊道。
凌征心下恼火,他搞不懂江雪为何如此执拗,怎么就不肯听他一句劝,简直无理取闹!凌征气道:“我是让你走!”
钓鱼人见二人居然还有兴趣分心吵嘴,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着实可恶,恨道:“聒噪!龙门开。”他一甩鱼竿,银钩竟然原路折返,直直来到船头,勾住鱼篓,轻抖手腕,银钩已将盖子挑开。
龙门?江雪本来还想嘲笑他两句,只是忽见一条鲤鱼从竹篓中跳跃出来:头生角,嘴长须,背鳍如云,腹鳍变爪,腰身变细,布满金鳞,竟然真的变成一条活生生的金龙!哦吼,这要是熬成汤喝……
凌征记得师兄曾对他说过,东门有本《百宝鉴》,其上有几笔记载,说是当年洛灵翼建立龙宫之后,为消磨春光,养了一池鲤鱼。它们本是俗物,却也长年累月受其影响,沾染上几分灵气,竟能幻化成龙。此后龙灵殿向龙宫求得三百余条,东门也曾购买过些许,养在东方家一口金井中。
妖兽境界一共九重,受制于中土大道压胜,在羽界境界最高不过六重,而这条化龙金鲤已在此地被弱水滋养多年,实力应该超过三重。
凌征小心盘算双方筹码,鱼龙显然是冲他而来,虽然与此物周旋尚有余力,只是担心江雪她一意孤行,终要在钓鱼人身上吃亏,一时并无良策,只好逗弄此物,继续场边观察。
钓鱼人大感意外,虽然他不能上岸出手,但二人竟然也颇有些手段,直到现在也还没探到底;不多见的。
只是他也同样没有技穷,左手扯到胸前,两指并拢,低头默念:“刹(chà)千秋!”手肘向前推出,只在虚空一点。
听到第一个字时,凌征就意识到他要干嘛,此人毕竟是龙灵殿中将,不可能不会巍上学宫的学子技能。——羽界学府六技:东门见微知著;南门瞬息逆回(包括轮回);西门龙鳞金甲;北门灵通六合;最后便是这龙灵殿的一刹千秋。
如果说完美的南门神技“轮回”能令时间循环的话,那么炉火纯青的“一刹千秋”,则是能够令时间的流逝静止,刹那之后,沧海桑田。
凌征有意借助轮回防备,但是金目一开,就会暴露他的身份,一旦让此人知道自己是南门少主,想必会很麻烦。他又斜眼去看江雪,害怕她使出无影人的手段来,擅闯羽界并且违抗拘捕的罪名,也与扑杀无异了。
不过看她到现在还没什么反应,凌征心里多少欣慰些。不管怎么说,学会懂事了。
江雪却很诧异,从小到大,她不曾想过时间的样子,可是在刚才一瞬,她好像看见时间的容颜,仿佛就像江河里流淌的水,可是天上忽然下起雪来,河流慢慢凝固了,她就孤独地被困在江心。
意识到危机以后,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变成影子逃离,可是钓鱼人能力居然压制了自己变成影子,而在慌乱失措这一瞬间,她仿佛领悟到一些以往从未想过的事情。
对于无影人来说,变成影子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江雪原以为这是一项天赋,可是此时因为时光的凝固,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气”的变化,是那么缜密地在流逝,顺畅到无可挑剔,她的脚、双手以及十指、就连头上的数十万根发丝,仿佛都是一套精确运转的机括,其中齿轮与齿轮咬合,榫卯妙到毫巅的相接,全身每一寸经络都被有效在利用……她就像是一个被人操纵的人偶,而这套“气”的变幻就是操纵他的人烙印在她骨髓中的印记,是一份不可磨灭的记忆。
而他们学习的一切技能,都可以归根于对体内“气”的掌控。难怪爹爹会说有些“外人”也能变成影子,只是他们先天就学会了。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么是谁将这项能力教给他们?又是什么原因让无影人自出生以来便可无师自通?又或者,难道他们每一个人学习这项技能的记忆,都被幕后那只神秘的手给抹去了?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硬得像块石头,再难移动分毫,目光一转,只见那尾银钩已经向她抽打过来。
“糟糕……”
凌征也着急,行动受限,已经顾不得许多,开口道:“轮回……”
恰在此时,犹如金星一闪,只见远方天际飞来一点微光,如迅雷破空。
钓鱼人如临大敌,急忙使出金鳞护体,一面同样焕发着金光的墙壁横空阻隔在他身前,似乎固若金汤,却还是被疾驰而来的那粒金光击穿,骤然碎成齑粉。
凌征和江雪身上压力登时减弱,就像从泥沼中挣脱出来,二人向钓鱼人的方向看去,那道金光竟然是只不起眼的黄羽麻雀!
只见麻雀将钓鱼人顶入江心,一触即走,反身向岸边冲来,如同一只凶鸷的苍鹰,伸出两爪勾住龙鱼长角,金色尖喙在它眉心一点,鱼龙顿时重新脱缩成金鲤。麻雀便抓起这只就算变成鱼身也还大它两倍的金鲤,扭头向来处飞去。
一切转折只在眨眼间发生,变化实在太快,江雪倒不担心,人家明显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凌征心里却不轻松,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不明白背后之人为何要帮他们。
“透过露水看人生,正悬谁知。若在井底观水月,真假难辨。”老人掌心托着一团江水,看着其中几人的倒影,另一只手轻拈胡须,惬意吟诗而来。走的分明很慢,却转眼就到几人身边。
鲤鱼已被老人收入袖中,麻雀啾啾啼鸣,倏而落在老人肩头。
凌征还在犹豫时,江雪已经伸出大拇指,眉毛弯弯,称赞道:“爷爷真是男子汉!”然后眼皮塌下来,平得像条直线,冷冷瞥他一眼。
凌征认栽,反正他年轻。
老人神色和蔼地打量江雪一番,微微点头,对刚爬出江面的钓鱼人说道:“人家姑娘可是站在地上,没有主动招惹你,不归你管吧?”
平川,归他管;东岸,老翁说了算。
钓鱼人不敢托大,毕恭毕敬摘下斗笠,正色道:“她企图窃我平川弱水,自然要管。”口吻虽然严厉,却连一点怒气也不敢有。
“谁稀罕!”江雪还他一句,然后动用神通,将岸边弱水全部送入平川中,一滴不剩。
老人的目光重新落在钓鱼人身上,显然是问他还有何话要说?
钓鱼人自然无话可说。他收取鱼竿,冷哼一声:“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只是他又抛出一句下文:“一旦过江,可就是我的辖域了,届时还请前辈莫要插手。”
钓鱼人拂袖离去,轻盈落入舟中,挥抖竹竿,渔线犹如长鞭如水,在水面摔出千层波澜。西岸虽然也不是他的管辖之地,但是既然隶属于龙灵殿,他这个编外中将自然也有资格管上一管。
凌征以为事情已经了了,只是江雪猛然望向他,问道:“不过江能不能走!”
却压根不是问句。
于是凌征也朝这人冷笑,大声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仰慕平川盛名,特来此地观赏春景,从来就没打算过江,却没料到贵为羽界至尊的龙灵殿竟是这样招待我们!好一个待客之道,晚辈佩服!”并且诚心作揖,一拜到底。
江雪觉得这是凌征长得最顺眼的一回,她简直要跳起来:“听到没,我们根本就没打算过江,你个死鱼眼,王八蛋,烂泥坑里的臭蛤蟆,一辈子没老婆疼的缩头乌龟!”
凌征不清楚雀翁目的何在,暂时还不敢肯定他是在帮二人,又怕钓鱼人怒火攻心,跟他们撕破脸皮,赶忙上去拉拉江雪袖子,劝她道:“差不多行了。”
不说还则罢了,一劝就炸毛。江雪一把甩开凌征,冲他吼道:“别碰我!”这着他心口,“还有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帮我?你个臭毛驴,大混蛋,一辈子翻不了身的王八龟……”
“行了行了,是我不好,我错了。”凌征唯唯连声。
江雪双唇微启,虎牙半露,呲呲有声;杏眼瞪圆,柳眉倒竖,直射两道寒光:“错?你错哪儿了?人嘴两张皮,动嘴有用的话还要脑袋干嘛?”
——
家家新年夜,村村烟火天,虽是一月寒冬日,龙凌城鞭炮齐鸣。
郑阁和凌征静坐城头赏景,郑阁对他说:“动嘴要是有用的话还要脑袋干嘛?对女生道歉可是一门学问,在学院做错了试题难道不需要反思吗,反思以后难道不需要改正吗?要的,与女生道歉也是要的。”
凌征歪嘴道:“这么精辟的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郑阁笑道:“当然是我自己想的。”
凌征白他一眼:“我是说那句评价男生道歉‘动嘴不动脑’的话。”
凌征挠挠脸,神色有些尴尬,“小时候听人家女孩子说的。”
“你惹她生气了吗?”凌征有些好奇,他对郑阁的过去可是知之甚少。
郑阁脸色无奈,“其实也就是每次玩捉迷藏都赢了她……”
“咳咳……”凌征右手握嘴前一通咳嗽,老气横秋道:“我没有听说做错一件事情是不需要反思的,可是反思难道就够了吗?反思以后难道不需要改正吗?改了以后难道还要继续再次犯下原来的错误吗?唉!这难道是合理的吗?”
郑阁斜眼看他,怪道:“你最近古文看多了吧?良友老师特地查你了?”
大好时光,凌征不想跟他聊课业,于是不依不饶道:“难道我所的不对吗?”
郑阁只好点头,“嗯,是我不对,忽略了她的感受。我应该跟她实话实说,其实我每次跟她玩捉迷藏,都是跑去跟男孩子玩泥巴了。”
“那你当时怎么说?”凌征觉得师兄真是聪明,他就想不到这招金蝉脱壳之术。
郑阁骄傲地哼了一声,自豪道:“我急中生智,就骗她说:‘我还没说完哪!’”
电光石火之间,这段对话一幕幕浮现在凌征脑海,于是他急忙对江雪说道:“我还没说完哪!”
郑阁说完以后,凌征又问他道:“那她怎么说?”
郑阁说……江雪双手抱胸,头一横,“好吧,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