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旧时光忧伤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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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再也没有往常的祥和寂静,警车鸣笛声划破了装着坏消息的盒子,停响在长南大学。警戒线外,围满了学生和老师,他们都捂着嘴巴,眼泪跟着叶窕的鲜血往外流涌。



    姜晓棉拨开人群,那画面让她晕眩。一块轻飘飘的白布沉重地遮盖了叶窕冰冷的遗体,与这个美丽的世界隔绝开。空气微微潮湿起来,像被血浸着。剧烈的血腥气味,化在炎热的夏风里腐烂成令人作呕的味道。



    下一秒,她也蹲在地上哭泣。



    “小窕,小窕…”



    叶家父母呼天抢地的哭丧,直接趴躺在地。叶窈歪着身子在角落里,打了自己一巴掌。饱含泪水的悔恨,让人痛心地闭起眼睛难以直视。



    徐子凡前来的脚步醉乱踉跄,这道晴天霹雳像醒酒雷,要命的电流穿透全身,每个细胞都剧烈地痛麻。刚才还坐在酒吧里跟他咧口笑谈的叶窕,这么快,就以另一种见面的方式来彻底告别,徐子凡哭着“啊”一声,肚子里的酒水全部吐出。



    向冬漾坐在地上,他的手不停地颤抖,指尖上的每寸皮肉,触觉还停留在刮过叶窕衣服的那刻间。那时候,他差点就要抓住她了。死寂的生命,好像都跟他脱不了关系。直接的,间接的,导火线,燃点,爆炸点,只要是罪,归根究底都在他身上。



    于是,叶家人认定了向冬漾就是罪魁祸首,上前抓着他的衣襟嚎啕扑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跟小窈吵架,要跟她分手,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事情…”



    向冬漾任由两行眼泪滑进嘴角里,咸味混着血腥味变成了致哑的毒药,哭不出来,话也说不出来。整副躯体早在叶窕踩空的时候就瘫软成烂泥,由着叶妈妈把他蹂躏成泥团。



    五天后,叶家与向家在法庭上争锋相对。



    叶家从酒店一事牵扯到叶窕之死,所有的欲加之罪都归咎在向冬漾身上。



    你有过那种痛心到肺腑的遗憾吗?他突然闯进你的生命,还没等你说一句话,他就突然离开。他来时,你悄悄地满心欢喜;他走了,人家还不懂你为何哭到五内俱崩。他们知道了,喔,原来有些爱情来不及告白。



    徐子凡跟叶窕就是这样。他亲眼看见她灿烂鲜活的笑脸,是怎么被定格在漆黑冰凉的墓碑上。



    他捧着一盏风信子种球,这是他找韩非然要来的种子。用树枝在叶窕墓边扒了一块浅小的种坑,在种球周围填充好土壤。



    种好后,他手上的泥泞也舍不得拍去。所有的风,都吹绕到他身边来听对白。



    “叶窕,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不仅撞伤了你的脚,还撞翻了你一罐白色风信子。原谅我,现在才记得还给你。你也应该知道色风信子的花语,是暗恋。我想,这是我们的共同语言吧。”



    徐子凡的微信消息作响,他点进去看时,是群里在散布叶向两家的法庭审判结果。他随便瞄了两眼后退出对话框。目光忽然停留在叶窕的头像微信,长条框显示有语音记录的标识。



    徐子凡心想自己跟叶窕从未有过语音聊天,他好奇点进去。一长串的语音排列成聊天记录,条条指向自己的头像。再继续看聊天时间,是叶窕出事故当天的前半个钟。



    他按下播放键,熟悉的醉音从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叶窕,今天我要大声告诉你,我喜欢你…”



    “叶窕,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要鼓起勇气对你说这句话…”



    “我喜欢你很久了!…”



    …



    听见自己的声音,徐子凡在原地痛哭不已。这是一封永远收不到回音的爱意。



    往后的三天里,叶窈不再像从前一惯缠着向冬漾,学校里少了向冬漾和叶窈的身影,同学们也不怎么去关注他们。



    姜晓棉下课后从桌里拿出水瓶子,往肚子里灌下一口凉水,心也跟着口腔冰凉。她拿起手机刷看新闻,关于向叶两家的纠纷,今天以叶家撤诉结束。



    “撤诉?叶家人居然肯善罢甘休?”姜晓棉很疑惑,毕竟叶家有势有利,也是个难缠的主。她一想到这些天叶家人在学校闹开的气势,逼着学校开除向冬漾,她心里又凉了好一大截。



    学校还没有表态,非他杀的案件虽然不致被开除,但鉴于事故对校内外界的影响,本该是好好学习的环境,活生生的负面新闻涉及一条鲜活的生命。再加上叶家人频繁在新闻报纸爆出丑态,学校也有一丝被逼无奈的动摇。



    姜晓棉的手机又震动,是叶窈发来的消息,约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见面。



    才八天没见叶窈,一来到咖啡店,还没走近她身边,姜晓棉就看见她瘦了一大半。昔日的姣美容颜改头换面,憔悴蜡黄,平常的衣服也宽了一些。她没有点任何饮品,独自坐着等人。



    “你来了?”叶窈浅动了一下嘴唇,唇上有明显的泛白起皮。



    姜晓棉在她对面坐下,小声地“嗯”了一声,静静地等待着她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她们还没有开口,服务员就先过来殷勤问候。



    “随便来两杯我平日点的吧。”叶窈的话很随便。



    姜晓棉也明白叶窈不再讲究。换在平常,叶窈一定会噼里啪啦地说一大堆要求,少放糖,多加冰之类的,甚至连温度都嘱咐要求好。



    叶窈缓缓开口:“我说服了我爸撤销对向冬漾的起诉,现在回想起来,种种事情就像一场闹剧,没有欢喜收场。”她说完后拿出u盘和一堆照片递给姜晓棉。



    姜晓棉不解:“这是什么?”



    “这是我欠你的。”叶窈盯着那些东西发笑,“你还记得我在舞蹈室里捡到你手机的那件事吗?我破解了你的密码,出于私心,我窥探了你的隐私,收集了你对你继兄的爱意证据,拿盛星地产的舆论报道作为要挟,跟向冬漾打了一个赌。”



    “什么赌?”



    叶窈抬起头,眼睛仍然眯着睁不全。姜晓棉看到她眼皮上褶出一丝丝褐色的笔线皱纹,像是眼影湿了水不曾被人好好清洗,风干的石蜡让双眼覆了重量。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懒散疲惫。



    叶窈微弱地说:“如果你相信他移情别恋,那么他就输了。上次木棉树下的告白场景,其实他是为你准备的。我只是掐到点了而已。”



    事实都逃开了自己的预料,然后又猝不及防地峰回路转。姜晓棉终于明白那天为什么看到他们两个在木棉树下聊那么久。自己也意识到原来和他的感情像糊在窗户上的纸,不堪风吹。



    “他给你的信封被我掉包过,这些才是他要给你照片。”叶窈喝了口咖啡,润着干燥的唇继续说:“现在,我也是自作自受了。”



    姜晓棉没有先去看那些照片,她摇摇头安慰:“你不应该这样自暴自弃,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等着你去遇见,一路去收获。”



    “你这是在对我灌鸡汤吗?不过你也只能灌这一句了,从今天起,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座学校里了。”叶窈说完把目光投向学校的方向,满眼的目光凝成惆怅:“读到大学还要转学的人,无非就是名声败了,混不下去了。”



    姜晓棉瞧见叶窈眼里的血丝,吸了一下鼻心酸,“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叶窈的声音忽然有几分得意:“我能成功地离间你们,关键的因素不在于我,而是在于你手机里的东西,在于向冬漾的看法。姜晓棉,你错过了向冬漾亲眼看见那些东西的表情,他又气又怒,甚至把火气转移到我身上,打了我一巴掌。”



    姜晓棉怔低下头,把手指关节攥出轻微的声响,没有打断叶窈的话。



    “虽然我不清楚你跟冼新辰之间的过往,但是你爱过冼新辰这回事,向冬漾有多在乎你,他就有多在意这件事情。如果爱是一杯水,我打小爱了向冬漾十年,多么满满的一杯水;而你的爱则是倒掉原先满满的一杯水,只接了半杯给向冬漾,而且玻璃杯还易碎。晓棉,我忽然发现,你跟他,真的不合适。”叶窈说最后一句时,微笑着闭目摇头。



    确实,叶窈从拿出U盘要挟向冬漾的那一刻起,就看出了向冬漾对冼新辰的愤怒与嫉妒,向冬漾的愤怒与嫉妒就会变成隔阂;而姜晓棉则因为一个青梅竹马玩伴的插足,对向冬漾不信任就给他扣上了移情别恋,玩弄感情的罪名。



    姜晓棉沉默着一言不发,也许是感此良言,也许还夹杂着一丝后悔吧。



    叶窈看了一下时间,又往咖啡门口望去,她还在等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没有来赴约。



    “我该走了,只是我还欠林深一句道歉,她很不乐意见我。曾经她遇到的混混,其实是我派去的,但是我没想要害她的命。刚好那个时候临近期末考,我只是想把她关上一阵子,以缺考的方法去惩治报复她。”



    姜晓棉虽然吃了一惊,但是面对叶窈的坦白自首她平静在想,坏透了的叶窈,很好地验证了那句话,人之将去,其言也善。



    姜晓棉想着要宽她的心,就说:“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提起,谁都会忘记。再说林深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她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叶窈很明白林深的性子,也不多说,起身辞去:“她只对友好的朋友不计较而已。晓棉,我走了。”



    咖啡店里的空调很凉爽,姜晓棉靠在玻璃边,她感觉到空气越发闷热了。马路边的黄犬大口大口地吐舌散热,汽车的鸣笛声响在虚空烘热的道路上。叶窈挪着脚步,强烈的光线把她的阴影投得修长,隔着玻璃望去,姜晓棉都觉得那片阴影快要炎热得冒烟了。叶窈路过的电线杆,擦身的人车,绕过的街角…所有的街景都好像在挥手告别那一句“晓棉,我走了”。



    叶窈加快了脚步,消失在那个毒日底下的夏天。阳光倾斜埋进看不见的转角,投出密密匝匝的楼房暗影。



    在姜晓棉的记忆里,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叶窈。



    叶窈今天的谈话,姜晓棉都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被她压着说不出来。直到叶窈走了,她才有勇气拿着那些照片一一仔细看去。眼神停留在那一张张要被解开疑团的合照上。



    照片是姜晓棉和向冬漾在白头湖的合照。向冬漾拍的。



    瞬间,姜晓棉的眼神像被蒙了一层流沙一样开始黯淡无光,真相让人晕乎乎的。她才知道,那天陪她去白头湖的人,不是冼新辰而是向冬漾啊!



    也意识过来,她那天要对冼新辰倾诉的话,都进了向冬漾的耳朵啊!



    于是,那封短信的内容被摊得明了。原来,他瞒着不说,心里也有膈应啊!



    盯着这些照片,姜晓棉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她闭上眼睛,瞬间就有了那种失明的视线。疼出了眼泪。



    姜晓棉回到学校,路过通知告示栏。



    一份新贴的处分通知,足足写了三四页纸。打印机的油墨味在大太阳底下被熏陶了好些热气。



    “鉴于本校法学系A班的向冬漾同学和艺术舞蹈系F班的叶窈同学因发生矛盾口角导致另一名女同学失脚坠楼,事态的恶劣程度严重违反了本校秩序与发展的规章制度。经教育处多次商议,对两位同学的行为特此通报批评,并且劝令其退学。希望其他同学引以为戒,创造良好的学习氛围…”



    姜晓棉就看到了这里,下面便是长篇的规章制度,老生长谈的累赘措辞,没有人会去读。



    “喔,这么严重,都开除了。”



    “一份处罚就送走了咱学校的校花校草。”



    “所以说生命很重要,谈恋爱要谨慎!”



    姜晓棉听着旁边同学议论处分的闲言碎语,移了脚步难受地走回宿舍。一开门就听见林深的愤愤不平,整间宿舍都填满了她的怒气。



    “凭什么呀!叶窈全程在那里寻死觅活,自己作死还连累别人!”



    张清如拿手机翻看学校教务网的通知,发表自己的看法:“惹了刑事案件一般都是开除的,劝退已经是很给面子的开除了。退一步来讲,就算学校不开除,我觉得他们两个也是待不下去了。一条人命啊!两个人该要愧疚多久!”



    张清如说完后又咂嘴几声表达惋惜。姜晓棉听着只闷声不发言,躺到床上翻开手机,心想向冬漾这个时候在哪里?或者是在干什么。



    一声震动,她立刻看去,以为是向冬漾的信息,不是。



    是冼新辰的信息。



    一条好消息,吴愿好的骨髓移植终于有了着落,很快就会动手术,并且移植手术成功的胜算很大。



    这条好消息,算是坏时光中的安慰吧。姜晓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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