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谁知还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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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年的长南,都是迎春前一刻才觉察到“喔,原来冬天曾悄悄来过”。



    细算来,今年的冬至就像是从秋分直接衔接到大寒,突如其来的冷,没有任何过渡。而这几天的雨连绵阴寒,更助了几分肆意妄为的冷气。它像是在藐视长南,卷着风的速度,学雾不停地沉降,覆盖了整片土地。



    才是冬至就犹如迎接了场大寒,引得长南人都以为这个冬天要疯了,还纷纷猜测等到大寒的时候会不会下雪。



    如果是这样那就新奇了,因为长南的冬天,从不下雪。



    只有六月的“木棉飘雪”。



    姜晓棉迷糊着半睡,忽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待看近之时,那是她父亲姜佋华。



    “爸…”



    “晓棉,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好好看爸爸一次,爸爸很想你。”



    与爸爸仅有一臂之遥,姜晓棉伸出手,以为一下子就可以抓住父亲久违的手掌,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两人越隔越远。



    暮夜朦胧着凄凉,窸窸窣窣的飘雪,它也很迷茫。



    沿着漫长的路,披着雪花,姜晓棉觉得自己追了爸爸很久很久,光着脚,身后那些陷进雪堆里的脚丫子印,踩得很长。从头到脚的雪漫在身上,她却没有感触到丝毫冰凉。



    只知道要去追她的爸爸。



    追到雪崖之时,爸爸却朝她挥挥手,背身而下。



    “爸,不要,爸……”



    “轰隆”一声雷响,姜晓棉唬得惊醒,那道霹雳吓跑了她整个世界的光明,梦醒后,摸到的还是一片漆黑。



    “妈?”



    她在床上带着惧怕的音色呼唤,白胜雪听到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来到女儿的身边,她轻轻拍着女儿,告诉她不怕。



    窗外的雨仍然一直下,这场雨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停过。



    “晓棉,现在才五点呢,你再躺下睡个早觉。”白胜雪轻轻安抚了她一遍。



    姜晓棉抓紧了被子,回想方才梦中的父亲那般唤她的音容,已是许久未曾再见,待要追上细瞧时,突如其来的雷声,与爸爸坠楼落地的画面惊心地重叠。



    “妈,我没事。”



    姜晓棉起开身子,执意下了床,摸索到窗边,一股冷意袭得她透肤刺骨。



    “妈,今天几号了?”



    “23号了。医生说你的恢复期就这几天了,所以你回去多睡会儿,听话哈!”白胜雪话中带着一点强硬的命令,扶着女儿重新躺回床上。



    可是闭上眼睛,姜晓棉总会回顾刚才的梦境。



    雨声唰唰作响,大老早的也没有一刻歇停,反倒越加猛烈。



    “他妈的,作死的冷雨!”



    花店内,韩非然粗暴地吐了一句脏话后急忙搬着店外面的摆花。



    好半晌,忙活完后拿着毛巾来擦拭淋湿的头发。



    手机叮铃一响,新短信提示:“非然,气温下降得好猛,要多穿点衣服。”



    韩非然点开看了一下发件人,是姜晚莞。



    “非然,把你手机给我打下电话,我的没电了!”



    韩非然应着母亲一声,删除了短信,“喔,好。”



    韩母打完电话后,韩非然问她:“妈,你跟向氏集团的鲜花订单还在继续吗?我听说他们公司签了一个更加优惠的花店,做完手上这一笔,咱们就不要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向母听儿子此话中有如天气乍然的冷意,她疑惑:“是吗?可是前儿他们还打电话过来欢喜喜地订花架作开幕会仪式,也没说以后取消合作啊!”



    原来韩非然此言只是胡诌,略有些心虚,眼睛忽闪到一边,随便抬了个喷壶往一旁的水培绿萝叶面上浇洒,道:“人家碰见更优惠的事,哪会知会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冬漾告诉你的?”向母笑着拿过儿子手里的喷壶,“跟我搞鬼呢,是不是跟冬漾闹矛盾了?”



    韩非然仍然糊弄了一个借口:“我路过他们公司时看到的,那么大辆的花车呢。”



    韩母一笑:“你这孩子,就是小心眼,谁不贪图个节省便宜,哪头划算拿哪头,自然会有想到我们的时候。”



    听见儿子没有吭声,韩母也就继续唠叨:“快收拾东西去学校吧,成天动不动就回来,别耽搁课啊…”说着只忙着自己的事儿去。



    “阿嚏”



    向冬漾才刚下楼时打了个喷嚏,他抖身缓了一下这冷意,进厨房往多士炉里捏出刚出炉的面包,放在盘里边刷着蓝莓酱带哼着歌,“属于夏天的青春在哪里,在哪里…”



    “冬漾,牛奶还热着呢,要喝光啊!”



    “知道了!”



    向母又走来唠叨:“每次都要赖到快中午才醒,真不知道你在学校是怎么过的!”



    向冬漾朝母亲扮了个鬼脸,不理她的唠叨。吃完早点后,瞧见这边的雨淅淅沥沥还在下,遥远的天边已见阳光透过云层格外耀眼,他便边换着鞋边哼着歌出门:“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请相信有彩虹…”



    “冬漾,哎,这小子!”



    向母呼唤着着他,愣是没叫住跑出门的儿子。



    向冬漾来到医院,看见白胜雪陪着姜晓棉,他止了一下将要向前的脚步,哪知白胜雪却转身拿着热水壶出来,两人照了个正面。



    “伯母好…”



    白胜雪看着眼前头发还有几分湿漉漉的人儿,知他是向氏集团的儿子,前几次他经常来探望姜晓棉,只是没机会跟他单独说些话。



    “喔,是冬漾啊,挺早啊,我替晓棉跟你说句谢谢。”



    白胜雪作为长辈先发出了致谢,让向冬漾有些不好意思,他稍红了些脸,“伯母,这是我应该的,晓棉也是我们很要好的同学。”



    “妈,是谁来了吗”



    里面响起姜晓棉的声音,向母回道:“没什么,只是遇到一个故人的儿子聊聊天。”



    白胜雪的话让向冬漾笑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对他不讨喜。



    向冬漾先是愣了一下,后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既然晓棉还休息着,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白胜雪留住了他:“你等等。”她将手中的东西轻悄悄放了回去,陪向冬漾走了出来。



    “伯母,你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吗”向冬漾小心翼翼,犹如一个待审的犯人,生怕说错话。



    “我听新辰说过,你喜欢晓棉”



    向冬漾悄悄瞄了一眼白胜雪的眼态,她似乎不是来申训的,但面子上也没那么和悦。



    “不是为咖啡馆的事兴师问罪,一来就掐着要命的话题,真是个过来人。”向冬漾心想着,对于这个有可能是未来‘丈母娘’点点头。



    “你们都成年了,作为父母,这些事情都不好干涉。但是,我不可能沉默地由着你们,晓棉是我女儿,她的性格我最清楚,我只想提醒你,你生来就是贵公子,阅历少...”



    白胜雪的语气很舒缓和平,没有半分敌意,可还是被向冬漾打断:“伯母,我不会伤害晓棉的!”



    向冬漾的打断,让白胜雪觉得他的年轻意气,过于自以为是。她坚持了自己还未说完的话:“你没有经历过,明白的太少,我并非反对你们,我只是想告诉你适可而止,今后还长,保不定两天晴七天雪的。晓棉她受的苦很多,你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承受过跟她同等分量的苦,你拿什么去感同身受地弥补她?如果你走进了她心里,以后横生波折,万一没有守住初心,不如,从现在开始,请你远离她的世界。”



    这番简短的谈话保持不了平衡,白胜雪跟向冬漾仿佛各坐在一头的蹊跷板,而白胜雪是份量最重的那头,足够让向冬漾揣着那么点底气轻悬在半空中。



    “三年,坚持了三年?难道这不足以证明吗?”向冬漾低着眉在心中暗自反驳白胜雪的话,但仅凭着自己执念的三言两语,这反驳无法举足轻重。



    白胜雪不是向冬漾的母亲,如果换做是他亲妈说这番话,他一定扯响了嗓子不服气地执言争辩,到头来对与不对,没人跟自己计较。



    眼前站着的长辈,掐着身份,很尴尬。



    此时,冼新辰来医院外,打破了向冬漾跟白胜雪沉默僵持的局面。



    “咦?你们怎么都出来了,让晓棉醒了找谁呢”



    白胜雪见冼新辰来了便说道:“新辰,晓棉那里交给你了,我去公司了。”说着离开。



    “你还呆着干嘛?进去啊!”冼新辰笑拍了拍一旁的向冬漾。



    姜晓棉正无聊着,忽听到冼新辰进门来的喜声:“滂沱大雨终于停了,现天上正挂着彩虹哩!”



    “是吗?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冼新辰过去说:“不行,外面有光,对你的眼睛不好。”



    “这不是有纱布,或者你找条手绢也行。”姜晓棉提出意见后没有听到回应,明显不高兴:“换做是平常,我就可以画下那道彩虹了。”



    冼新辰看了一眼向冬漾,对她妥协:“好,那你要听话。”



    向冬漾不知是去哪找来了画板跟彩笔,跟着他们来到医院的楼顶上。



    “来,还有四步,四,三,二,一...”



    冼新辰提示着姜晓棉,坐稳了椅子。



    姜晓棉张着手臂,用最大的幅度来迎接大自然的温暖。她既然没办法看见阳光,就让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去感应它的存在,叹道:“阳光真温暖,像一只只暖精灵,贴着人儿不肯轻放。”



    良久,姜晓棉似乎听到边上有笔触着纸张上的唰唰声。



    “新辰,你在画画吗”姜晓棉说着将手向旁边摸索,的确触碰到了那只拿着画笔的手,指尖感受着洁白的纸张上与画面之间的凹凸。



    向冬漾微笑着没有说话,继续手挥画笔。



    姜晓棉收回了手,透过眼上的手绢,她似乎看到了微渺的光芒,抬头望向天空。



    风吹扑过姜晓棉的眼睛,她眼上的手绢打结处逐渐松散,最后不经意间被风刮落在地。



    一刻间,姜晓棉不知道是什么光让她觉得刺目,下意识地抬起手在眼旁悄挡着,闭起眼睛睁迷了几下,再睁着适应光芒时,五颜六色的彩虹终于倒映在她的眼里。



    “两道彩虹,一道霓,一道虹。”



    向冬漾听到姜晓棉的话后,他稍停了笔,惊奇望向旁边。



    姜晓棉的眼神与画画人的眼神对视,她才发现,那人不是冼新辰,是向冬漾。



    他的画里,彩虹底下,眼蒙手绢的女孩便是姜晓棉。



    “你好,冬漾。”



    眼睛能看见的第一眼,姜晓棉平静地微笑,跟向冬漾打的招呼,很久违。



    “你好,晓棉。”



    这一切,足够让向冬漾热泪盈眶,如隔了一生漫长。



    诊断室里,姜晓棉配合医生,接受检查。



    冼新辰忙问:“医生,她的眼睛完全好了吗,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她恢复地很好,这几天回去以后也要多注意休息,不要让视觉过度地疲劳。”



    “好,谢谢。”



    这个喜讯传播开来,毫不遗漏。



    姜晓棉回到家时,因为今天是周六的关系,刚进门,眼前就站了满排的人。



    小泉、林深、吴愿好、叶窕、向冬漾、陆小郭、韩非然。



    一排的人,姜晓棉硬是还没愣回神,突然林深和陆小郭一左一右拉出了彩字横幅:“恭喜晓棉痊愈,光明回归”。



    意外的阵势,姜晓棉才刚反应过来时,小泉机灵地拉了一下旁边的线,那刻间,气球,彩飘,彩羽从他们头上五彩飘落。



    “晓棉,欢迎你回来!”



    “姐姐,你的眼睛好了,又能和小泉一起吃一起玩了!”



    始料未及的迎接,他们的笑容映在姜晓棉的泪光里闪烁。



    ‘喜极而泣’这四个字,放在以前,姜晓棉从没有体会过。今天,她才相信这个词不是白造成语。



    林深过来拉着她笑道:“晓棉,擦掉眼泪,才刚好呢!”



    冼新辰陪伴了姜晓棉那么多年,见过她的抑郁,她的不安还有脆弱,此刻这一幕,他有强烈的预感,有了这些人的存在,姜晓棉定会跟从前不一样。



    大家聚了一会玩闹后,该是散去之时,姜晓棉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望远他们结伴去的背影,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散后冷清’。



    转身要跨上台阶时,有人叫住了她。



    “晓棉…”



    姜晓棉回头时,不知道韩非然什么时候从暗中折了回来。



    “我有一样东西,我想该还给你了。”



    韩非然说完,拿出画本,递给姜晓棉。



    姜晓棉低头看去,是她三年前遗失的画本,她急忙拿来翻看,丝毫不差,丝毫不损。



    “好多年了,它怎么会在你手里当初你是在飞机上还是出租车里捡到的我联系他们找了好久!”



    姜晓棉激动的话语,无法掩藏的喜悦,却让韩非然徘徊在撒谎的悬崖边缘。



    “原来向冬漾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关于画本的事。”韩非然暗自惊奇地呆忖,直到姜晓棉又问一遍:“嗯?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重复的问话,对于韩非然来说,充满了诱惑力,他本是替向冬漾来还的,最终,他选择了张冠李戴。



    “三年前,我…在...出租车里找到的。”说这句话的韩非然,那张嘴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惦记了三年,这一刻姜晓棉捧着它如获至宝。



    “晓棉,他对你很重要吗”



    姜晓棉道:“它是当年别人送给我画本。”



    韩非然换了句式问:“我不是说本子,我是说素描里的人。”



    姜晓棉又凝重了眼色,呆口不言。



    “晓棉,你知道,你跟他是不肯可能的。冥冥之中我们是有缘分的,否则老天就不会安排我捡到你的画本,我会等你,完全接受我的那一天。”



    姜晓棉忽被一道力引去觉得撞靠在了什么暖厚的东西面前,反应过来时,已被他拥在怀里。她下意识推开了眼前人:“谢谢你帮我捡到它,我要回去了。”



    韩非然看着转身关门的姜晓棉,他的心充满了失落,在眼睛里倒影出来的不甘,有多失落就有多不甘。



    对于刚才韩非然突如其来的拥抱,姜晓棉一下子六神无主,她急忙回到卧室,让心镇静下来,拉开窗帘往外看时,不见楼下方才的韩非然,她才舒了一口气。



    姜晓棉打开画本,一页一页地翻瞧过去,她心想:“韩非然捡到画本的时候我们亦不相识,也难为他不损不污地保留了这些年。”



    正想着翻到最后一页,见有几行陌生的句子,瞧工整的段落格式,大概是现代体诗。



    寻棉



    待来世,我愿成为一朵木棉,



    不为在枝头惊艳你的芳华,



    只为默看并驻守尘世间的浮夸。



    当四月即逝还抽出花蕾的枝芽。



    我静静安身在枝头,



    看到你脉脉凝望地回眸。



    那刻你为我转身的模样,



    划在了永不轮回的时光。



    待木棉落尽旧城繁华逝尽,



    我悄然无声被埋入你踏过的泥土里。



    没有人会发现这朵红木棉为你而开,



    也没有人会探寻它沦陷以后归向何方。



    “寻棉好熟悉的名字,跟红纺画廊的寻棉图有关吗”姜晓棉轻轻念了一遍诗后又在心中悄想,只想着待哪日有机会问一下韩非然,故此也不是十分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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