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上师”是个头衔,神教专门造出来给实力不俗的江湖修行者彰显地位的。加入神战大军的江湖修行者,如果实力强劲,便不能没有相应的身份匹配他们的实力。
但他们毕竟是刚来的外人,神教不可能直接给他们几品上师的正式身份,故而想出了一些“伏魔上师”“镇妖上师”“击魔上师”“斩妖上师”这样的临时头衔。
等到江湖修行者战场杀敌建功,也就是神教所谓降妖除魔积攒功德了,就会转为神教正式上师。
第一个主动来迎接赵宁的不是萧靖安,而是褚元楠,他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双手合十陪着笑脸:
“无量神光,恭喜魏上师,贺喜魏上师。仆下一早就看出上师不是凡俗之人,此番得大上师亲授尊衔,实在是理所应当,往后上师必能大展宏图,成为神的出众战士。
“之前是仆下神迷意乱,对上师多有不敬,如今已是知错,希望上师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仆下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给仆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赵宁不仅展现出了元神境中期的强悍实力,还得到了刘晃的礼遇,且在汴梁教坛还有同乡五品上师,褚元楠自知对方要是想要整他轻而易举,故而连忙来主动请罪,希望赵宁能网开一面放他一马。
赵宁瞧都没瞧褚元楠,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对后者的溜须拍马、悔过请罪置若罔闻。
就好像对方只是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渺小而恶臭,他哪怕只是瞥对方一眼,那都是对对方的高看,也是对自己的侮辱。
回到之前坐熟的位置,赵宁再度坐在了石栏上,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等大会结束。
萧靖安见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却得不到赵宁半分注意,丢脸丢到了极致,不由得心怀大畅,凑到赵宁跟前竖起大拇指,一脸敬佩地道:
“魏老弟真是性情中人,黑白分明嫉恶如仇,老兄佩服不已。
“像褚元楠这种傻狗,就该一点颜色都不给他,要是你今天原谅了他,他明日就敢到处宣扬他跟你交情非凡,添油加醋说是他招揽魏老弟进神教,对魏老弟有知遇之恩。
“那岂不是有损魏老弟的威名,平白恶心自己?”
赵宁对褚元楠没有观感,这种角色委实不配他有什么感触,而他对萧靖安的观感也没甚么好的,一个金光教的信徒战士,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革新之敌罢了。
若不是想要了解他们,站在赵宁的立场上,他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
但如果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尤其是了解对方包括苦衷、难处、优点在内的详细情况,就不能抱着敌意和抵触心理,那会让自己看问题不全面,又落入想当然的境地。
收拾心绪,赵宁决定暂时封印对神教之人的偏见,以朋友的心理状态,来尝试跟对方相处交往。
“萧兄倒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赵宁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句。因为没有表情,所以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嘲讽。
赵宁虽然决定以朋友的心理跟萧靖安交流,但自己的性情风格还是得维持住,本性没道理贸然改变。
“魏老弟过誉了,我不过是对褚元楠这老狗有些了解。”萧靖安对赵宁冷梆梆的态度完全不以为意,他自认为已经有些了解赵宁,开始习惯赵宁的为人处世风格。
广场上的集会没有持续太久。
刘晃训过话后,就有五品上师给众人编队,一部分划入除魔大军,一部分划入降妖大军,安排了相应的神教上师作为领头者,就让上师带着他们去临时搭建的军营休息。
军营就建在教坛后面,部分建筑还是占用的民房,也不知神教是买下来了还是租用,里面已经有数千人入住。
赵宁作为有身份且实力强劲的伏魔上师,不仅有自己单独的居所,还是一个院落里的主屋。
萧靖安、褚元楠这两个死对头虽然矛盾大,但同为八品上师待遇自然也一样,跟赵宁分在了一个院子,分别住在东西厢房。
从现在开始,萧靖安与褚元楠正式离开各自教坛,日后会以军中身份统领队伍,参与接下来的金光教神战。
萧靖安是铁了心要抱上赵宁这棵大树,大晚上的派人去城中弄来了热气腾腾的佳肴,提着两壶美酒来敲门。
看着摆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各类菜肴,再看看一脸热情,那颗大黑痣仿佛都在笑的萧靖安,赵宁很怀疑如果这不是在金光教,他们不是神教战士,对方很可能连青楼歌姬都弄好几个来。
有酒有肉赵宁当然不会不给面子,坐下来跟萧靖安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靖安打着酒嗝,顶着朦胧醉眼,开始嗓音醇厚地跟赵宁交心:
“魏老弟,实话跟你说,既然你加入了神教,那就得全心全意侍奉神。老弟待人接物不拘小节不要紧,但万万不可对神不敬。
“神是全知全能的,倘若不是发自内心侍奉神,莫说来世不能渡往神国,只怕到了战场上立马就会性命危殆。
“而只要真心信奉神、信仰神光,那即便是特立独行,神也会保佑你在战场上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老弟,切记切记。”
听罢这番发自肺腑的诚挚之言,赵宁很是意外。
萧靖安之前给他的印象,完全是一个粗俗但任侠的江湖修行者,想来之前没少经历腥风血雨,加入神教应该是在选择有限的情况下,追求更好的出路与生活,没想到对方对金光神竟有这般真心的敬畏。
赵宁夹了块香喷喷的五香羊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多番品味,又与举起酒杯的萧靖安碰了一下,待得香醇美酒入腹,脏腑升腾起一股淡淡暖意,方才不紧不慢地道:
“萧兄为何会加入金光教,又是如何成为神的信徒的?”
这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这位年过四十,过惯刀口舔血日子的江湖修行者呵呵笑了两声,神态颇有些萧索,言语中诸多感慨:
“出来混江湖的多是出身穷苦的泥腿子,加入市井黑帮是为了找口饭吃、不受欺负、活得肆意,起初并不是想杀人,但市井沉浮多年,利益相争之下,不可避免双手沾满血腥。
“实话跟老弟说,二十几年江湖生活,我杀过不少人,有的该死,有的不该死,有的则是完全无辜。
“我记得那是乾符十年,彼时我还年轻,为了争夺福宁街的地盘,两个帮派对峙多时,为了引诱对手主动来攻踏入陷阱,不知怎么知道了对方大当家家眷安身之地的二当家,特意让我带着兄弟们去偷袭。
“那是一个无风无雨的夜晚,老弱妇孺十几口人,我们一个都没放过,那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生了一张姿娃娃般的精致小脸,一双眼睛格外黝黑明亮,跪在她母亲尸体旁哭着求我放过......
“可我没有留手。”
说到这,萧靖安摇了摇头,一杯酒一饮而尽,“多年以来,我靠着杀人在帮中地位越来越高,每日好酒好肉享用不尽,美人也没少睡,看上哪家的姑娘用尽手段也要得到,活得好不痛快。
“知道吗,我曾经是元神境初期!
“那些年月,但凡是能在市井中得到的,我要什么没有?只要不惹真正的达官显贵,谁敢得罪我?
“灭门的事我做了不止一回,除了帮派之争,平日里打死打残的不长眼混账两双手也数不过来,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赵宁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没有言语,任由萧靖安诉说往事。
萧靖安忽地长叹一声,声音渐渐暗沉:
“两年前,我金屋藏娇的美人给我生了个儿子,那是我第一个儿子,我高兴得不行,当晚痛饮了三大坛好酒,梦里都在畅想将其抚养成才、子承父业的大好光景。
“就是在那一夜,大雨磅礴,电闪雷鸣,仇家悄悄摸上了门。儿子死了,他娘死了,我也身受重伤,一路奔逃,末了躲进粪坑靠着一根竹管换气,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那日之后我元气大伤,境界跌回御气境后期,从此再无寸进,连给亲儿子报仇都不能!”
萧靖安一拳砸在桌子上,抱起酒壶仰头猛灌。
赵宁看得分明,对方眼角有两行热泪,顺着头发花白的鬓角流淌而下。
这位江湖修行者的遭遇,没有在赵宁心中引起丝毫波澜,等对方放下空酒壶,他声音温缓但眼神清冷地接过话茬:
“后来萧兄就加入了神教?”
半壶酒下肚,萧靖安脸上的痛苦之色消失不见,抹了抹嘴,大手一挥,重拾豪气干云的模样,声音有力地道:“正是如此。
“前半生我造孽太多,血债累累,这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后半生及时悔悟,遂决定洗心革面。
“神说,放下屠刀立地成圣。这句话让我大彻大悟,找到了新的方向。
“我身入空门,正是想要追随神的光芒与意志。为了感谢神赐予的新生机会,我不仅把半数家财添作了香火供奉,且这两年来一直诚心诚意侍奉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非只如此,此番神战,我还要拼命而为!
“若能在浴血奋战中手刃一些赵氏妖魔,神就能看到我的无上虔诚,彻底宽恕我的重重罪孽,洗清我的累累血债,让我后半生活得安乐康健,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来妨害,来世也可够渡往神国,永享无边极乐!”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萧靖安神采奕奕红光满面,满怀憧憬、充满理所应当之意。
这番话听得赵宁很想当场把萧靖安的头拧下来。
侍奉神灵就能得到救赎,昔日罪孽全消,从此安乐富贵,往后还能永享极乐?也不问问那些被他加害的人答不答应!
不过赵宁修身养性的功夫到底极深,此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依旧在贯彻自己以朋友心态,了解这些神教信徒战士的初衷,举起酒杯与萧靖安碰了碰。
饮下这杯酒,萧靖安拍拍自己的胸膛,不无骄傲地对赵宁道:
“自从成为神的信徒,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全心全意宣扬神的光辉,之前帮派中的许多兄弟,陆陆续续加入了神教,成为了神的仆人。
“实话说,这是老夫后半生至今为止,做得最出色最重大的一件事。”
赵宁不置可否:“萧兄帮中的兄弟,也都懂得了放下屠刀立地成圣的好处?”
“可不是嘛!”
萧靖安用力一拍桌子,很为赵宁这番灵性接话而高兴,仿佛这足以证明神言的正确,“帮中兄弟能活得长久的,都是实力不俗之辈,手下人命不会少,往日里欺压良善、祸害他人的恶行罪孽不会缺。
“他们也怕啊,既怕仇家上门,又怕噩梦缠身,年轻的时候做了亏心事,年纪大了终究是良心难安,害怕因果报应。
“神的光辉伟大正是在这种时候显现的,现在他们只要香火供奉神,就能得到神的庇佑,只要真心实意信奉神,就能洗刷身上的血债罪孽,往后不仅良心会安定下来,加入了神教还不担心被仇家报复。
“在眼下的中原,哪个不长眼的敢对付神教弟子?都不用神降下灾祸惩罚,教中上师就不会放过他们!”
赵宁微微颔首,以难怪的语气说道:“如是看来,萧兄与你的帮中兄弟,都是金光神的虔诚信徒了。”
萧靖安自豪地道:“没有最虔诚,只有更虔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