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队长很快从那个半塌方的洞子里,连滚带爬地撞出来,铲子扔掉了。
手里抓着打空了的汤姆逊,不是惊喜而是惊惶:“来啦来啦!”
李定听着从那个洞子里渐近日语和嘈杂的脚步声。
龙文章冲着麻皮招了招手,一直被冷落的麻皮,有种惊喜来得太突然不敢置信。
袁德军推了他一把:“该你啦!当自己是委员长吗?”
麻皮几乎是屁颠颠地跑了过来,扛着他的喷火器。
两人趴好之后,麻皮从极低的角度,对着洞子里做了一个危险的发射,人差点都被后坐力推出去。
烈焰和浓烟从洞里倒卷了出来,连惨叫声都没有。
安静了!
突击队员们面面相觑了一下,他们见过这玩意儿威力,但没想到这玩意竟具如此的威力。
但他们同时也交换了眼神――他们对待两组喷火兵的方式,实在是正确不过。
麻皮满意带着点儿得瑟的地看着他们,调整了发射角度,毫无必要一副警戒待射的样子。
龙文章冲他挥了挥手:“回去!”
麻皮:“……啊?”
“回去回去!你就是委员长!”
“看起来,快把他看起来!”
其他人已经开始动手,连推带搡的把他俩带回去,裹挟在子弹打不着的地方。
其实,最需要保护的是背着燃料罐的袁德军,拿着喷火器的麻皮比较次要。
不过,也不需要计较了,他俩都被保护起来了。
龙文章调整着自己的武器,把长枪背了,霰弹枪和毛瑟二十响调整到便于上手的位置。
他的副官把一个造型奇异的头盔交给他,让他戴上。他这回要打头了,没有人有异议。
那个造型奇特的头盔,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用过那种头盔的人都缄默三口,从来不说关于头盔的半个字。
而目睹头盔使用的人们,只能根据一些细节来猜测,那头盔可能开过光,戴上它的人能更早更快的发现敌人。
龙文章回头说:“路是要大家闯地。我也说不清路,就都是一条心地往上走。山顶。”
他扬了扬左手中的手电筒:“这不是拿来照路的。不要有别的光。我照到了什么,你们一起开枪。”
然后他跪在那洞口,确定那里边炽烧已过可进得人时,钻了进去。
突击队员一个个钻了进去,一条找死的生路,唯一一条。
一片漆黑,炽热、焦臭、火药臭、血腥、呛死人的硝烟。
比起上回钻地老鼠洞,唯一的好处是它开阔得多,它是一个终于可以称之为工事的坑道网络。
突击队员们居然可以奢侈地直立行走,可以并排两人甚至四人。
坏处是它四通八达,每一个岔道都可能是不归之路,在一片漆黑中,人们清晰地听见土层上的枪炮声,和来自那些岔道里的嘈杂。
龙文章带着他们一路上行,没人说话,心里再没着落也尽可能少说话,是这趟黑暗之旅的起码要求。
因为他们能藉此分辨出日军,日军也能藉此分辨出他们。
李定身后的一个家伙,大概是紧张过了头,枪口杵到了他的背上。
那人跟他说了声对不起,他拔出刺刀捅进了话音来源往下半尺的方向。
那人说的是日语。
然后,他就被一个粗大的枪筒顶住了鼻子。
“我,李定。”
枪筒子挪开了,粗大、双筒、切口切得像刀一样,只能是龙团的,除了他没有人拿散弹枪。
“往上。往上。”那家伙焦燥地说。
突击队员蜂拥在一起,往上,这样挤在一堆遇到敌人怕是要扩大伤亡,但他们现在最怕不是伤亡,而是走失。
然后他们听见来自前方的黑暗里的一个声音,像他们一样,压抑着,嗡嗡的,那说明有很多人。
他们完全沉寂下来,那边也沉寂了,没人愿意开口,开口有一半的机会招来子弹。
电筒亮了,龙文章把电筒和他的霰弹枪一起瞄准着那个方向,光柱下一个抓着手榴弹的日军,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蟑螂。
他后边还有一群迟疑未觉的家伙。
龙文章扣动扳机把散弹全轰了过去,同时熄灭了手电。
不用他喊叫“开火”,跟在他身后的突击队员,发了狂地向那里倾泻子弹,枪火映着射击的人和倒下地人,正他妈像十八层地狱里地某一层。
“喷火手,喷火手!”
被簇拥在队伍中间的麻皮和袁德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就着枪火的映光冲了上来。
众人自动给他让开条道,他开始发射,“轰――嘶”的一声。
火光照亮了一切,他们所有人都能看得见了,燃烧的人体和燃烧的洞壁都是他们的蜡烛。
几个反应快的迅速拥上去,把麻皮和袁德军给淹没了。
他俩喷火的样子很帅,可又被队员们当危险品包围起来时,就显得傻乎乎的。
“照说好的干!”龙文章撂下一句话,继续往前走前走。
他们在火焰中穿行,杀死幸存者,砍断电线和电话线,炸塌岔道地洞壁,向亮起的光源开枪。
他们好像要彻底把这里干塌了,然后再把自己活埋在里边。
李定向着岔道开火,转过头来,黑头扛在肩上的巴祖卡尾部,正好冲着他的头,他恼火地把它推开。
“干嘛?!”
“闪开点!”
黑头那家伙向着正前方开火,崩落的土石象瀑布一样掩住了来援的日军。
李定一脸黑线,炸塌了,他们一会儿还过吗?拿着工兵铲的那帮家伙可要受罪了。
龙文章在不远处大叫着喷火手,麻皮又一次地引燃了点火器,火焰钻进了他们身后的侧道,映亮他们这群顾头不顾腚的小鬼。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坑道里的土噌噌的往下掉,大有把他们全埋葬在这里的意思。
是主坑道的洞口那里炸塌了,就像他们用炸药炸开一样,那里又惨遭蹂躏。
不止那里,在主坑道完全被打通后,他们之前进来的那条甬道,就被李乌拉给下令炸断了。
因为即便有援军抵达,那也是三天后的事情,也用不着那条老鼠洞。
而在突击队员全部进入之后,炸掉主坑道的入口,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们用不着了,那就别给小鬼子用了呗!
现在,他们更加实质性的破釜沉舟了,向上,向上,占领2号防线主要坑道的最里面,然后据守在那里,他们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
江对岸,炊烟加入了浓雾当中,使得雾气好像更浓了一些。
炊事兵提着桶,挑着担子,把早餐运到了江防阵地上,“开饭了,开饭了,热腾腾的馒头,刚熬的米粥。“
以往一开饭就跟饿死鬼冲上来的家伙们,今天却全无动静。站在战壕里,远远的眺望着天门山。
日军零星的炮弹落下,毫无准头可言。可他们情愿日军大炮齐轰,渡江攻过来,他们也不用闲着坐看了。
突击队在跟敌人搏命,他们一江之隔的他们却在坐视,谁能吃得下这口饭!
迷龙呆呆的望着,心中五味陈杂。突击队有1/3的人是他们一团出去的,那些都是骨干精英,他都认识,有些还很熟。
他多么想师座下令,现在这大军渡江,跟那些同袍并肩作战。
可那是不可能的,计划没有更改的可能,在方副师长带领的三团没有抵达之前,师座是不会下令进攻的。
他们也知道,渡江的船只有限,一次只能运载一个营的规模。
80个人还无法完全牵制整暇以待的日军,如果强行登陆滩头,那就会变成添油战术,不伤亡一两千人,休想站稳脚跟。
都说29师的师长周景会做买卖,低买高卖颇有一手。可谁又能知道,他做买卖的头脑也能用到打仗上。
有七天的时间,只要突击队成功了,他不着急的。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功,这才是他做生意的奥秘。
至于突击队会有多大的伤亡……打仗总是要有人牺牲的,不是吗?!
“伤感吗?再过两天,我们也要在尸山血海中打滚了,还能伤感得出来吗?”谢国富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看着递过来的馒头稀饭,迷龙伸手接下了,嘴硬道:“伤感,我最担心的是,连媳妇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就葬在那山上呢!”
谢国富撇了撇嘴,打缅甸跟迷龙在一起并肩作战,也差不多两年了。迷龙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迷龙要放什么屁。
无非就是想抱怨,打仗之前也不放个省亲假,让和想见的人见一见,说一说遗言。
可那不是都给他们纸笔写遗书了吗?还要什么省亲假!
“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兄弟这么好的关系,你要是不幸壮烈了,我替你照顾嫂子和你那宝贝儿子。用老曹的话来说,汝妻子吾养之,汝无虑也。”
谢国富重重地拍了一下迷龙的肩膀,拍的迷龙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滚,你壮烈了,老子也不会壮烈,老子的妻儿用不着你来养。”
谢国富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冲他招了招手,走远了。
师前沿指挥部,师长的早饭也是那几样,无非就是多了一碟咸菜,盛饭的器皿更精致一些。
识趣儿的家伙,都找了由头去外边吃了,诺大的房间里,只留下两人。
周景埋头吃饭,坐在他对面的刘诗雯没有动筷子,就静静的看着他吃。
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深邃,深邃中带着点别样的味道。
她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
她有一个高官父亲在重庆政府任职,母亲温柔贤惠,赋予了她良好的外貌基因。
重庆追求她的公子哥,能编一个加强连,从街道的一头排到另一头。每天接到的鲜花,都够开一个花店的。
可她就是对那些追求者毫无感觉,无论那些人有着什么样的背景,有多么帅气,又有多会献殷勤。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眼前这个男人,喜欢他自信的样子,喜欢他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的样子,喜欢他……
可不论她怎么喜欢他,他总是无动于衷,忽视她的所有举动。
人心就是那样奇妙,追求她的她不喜欢,对她丝毫不假以辞色的,她又喜欢的不得了。
连夜乘车赶来,她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她又迟疑了:“你……”
“怎么了,这场仗才开始,这就要做采访了吗?”周景又咬了一口馒头,口齿不清的问道。
“嗯。”
刘诗雯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你要问什么呢?”
问什么,一直想着见心上人,刘诗雯还真没细想过。
忽然想到那几个参谋谈起的突击队,她顺口问道:“听他们说,在怒江那边打得激烈的是你们的突击队。
他们有多少人,是谁在指挥,你们想要派遣他们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呢?”
怪不得能做记者,周景被一个三连问,问的差点没噎住了。连忙喝了口粥,把馒头压下去。
“还真是牙尖嘴利的女记者。”
他笑着调侃了一句,整个人又变得神采飞扬了:“突击队有81人组成,全是我师的精英骨干。
由我师的参谋长龙文章亲自带队,直插敌人的心脏,意图将敌人最坚固的堡垒占领。
然后等我军大举进攻时,里应外合将敌人击垮,收复整个天门山。
同时也就可以恢复此处横跨怒江的大桥,对我整个远征军进攻态势起到有利的影响。”
刘诗雯拿着一个笔记本,简略的将一些关键字词记录下来。
她现在突然有了很多问题要问,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81人的突击队进攻敌人腹部,还要夺取敌人最坚固的堡垒,这要怎么才能做到?
师参谋长龙文章,她记得好像已经是上校了,离将军也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会带队去做这项危险性极高的任务?
他们现在成功了吗?
战略可以达成吗?
在周景这里,总是能听到一些劲爆的新闻,一些值得书写报道的素材。
她喜欢这个男人的原因又要加一条,那就是这个男人总是能创造一些意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