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灯火影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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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林启年和卢绾在泗水亭门口停下,满怀欣喜地翘首望着眼前谈不上气派的院子时,审食其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这两位中的其中一个应该就是来赴任的新亭长了,因为先前被他“嫌疑”的“可疑人员”都没有一个会驻足不前,如其他过路行人一样直接忽视而过。然后这位年轻求盗小心翼翼走上前,轻声问道:“请问你们哪位是我们的新亭长?”



    林启年收回视线,本想说我是,身边的卢绾已经呸了一声吐掉嘴里的杂草,抢着说道:“你眼瞎吗,我们两个这么明显的不一样气质看不出来吗,当然是我身边这位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有气质的小年是你们的亭长了。嗯,当然,以后…不对,现在也是我卢绾的亭长了。哦,还有,亭长就亭长,干嘛还要加一个字,新亭长?难道你们还有旧亭长,老亭长,大亭长,小亭长,男亭长,女亭长?”



    审食其不敢正眼看这位全身上下带着“痞子”气质的少年,先前看此人一路走来,那姿态就很“痞子”,与他身边那位安静儒雅笑脸温淳的少年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身为求盗的审食其这三个月虽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抓过什么江洋大盗,但多数时间都与地痞流氓打交道,按理说不会惧怕这类人,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敢凝视这位来自他县他乡的“痞子”,更不要说言语顶撞了。这位天性胆小怕事的求盗只是低着头,连连歉意道:“是…是…公子教训得是,审某记住了。”



    卢绾揉着下巴酝酿措辞准备再多说点什么,他身边的林启年却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行了卢绾,也狐假虎威过,适可而止。”



    卢绾转头朝林启年嘿嘿一笑,“是的,亭长!”



    林启年会心一笑,视线偏移,凝视身前还低着头保持恭敬之态的年轻人,轻声问道:“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亭里的求盗,不知如何称呼?”



    审食其毕恭毕敬地说道:“回亭长,在下姓审名食其,审乃审查之审,食其是多音字,食是食物之食但不是念食而是念食,其是其实之其但不是念其而是念其。”



    林启年默念一句审食其三字,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林启年若是对历史很熟悉,就应该知道审食其这三个字并不陌生,不过对他这种只知那些如雷贯耳的名臣名将,却连一直相伴他身边的卢绾在历史上虽不及萧何、韩信那么有名但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都不知情的“历史棒槌”而言,不知道审食其这人也就很正常了。



    事实上,审食其也算是历史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司马迁虽没有专门给他一个列传专门介绍他,但他至少在《史记》中别人的列传里出现过多次,比起那些籍籍无名死在乱世中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就幸运多了,毕竟他死后后世史书上还会有关他的记载,后人在翻阅史书时还会知道,原来历史上还有这么一个名人存在。审食其之所以能在史书上留名,主要是因为在他年轻时为刘邦做过一件事。那时刘邦被西楚霸王项羽打败,丢弃妻子父亲自个儿逃难去了,于是项羽就抓了他的妻子以及其父作为人质。早在刘邦起义当沛公开始,刘邦就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老父亲,都把精力放在打江山上,于是就委托当时还是舍人的审食其帮忙家人一起照顾他的老父亲,在项羽抓走其父时,审食其自愿追随要照顾其父还有吕后。在当人质期间,由于审食其无微不至的关怀,让那位当时还很贤惠的吕后对这位舍人不知不觉中有了好感,日后渐渐就成为吕后的亲信。刘邦打下天下后,审食其因为这件“功高至伟”之事而被封为辟阳候。



    大概是因为得到吕后信任,两人又曾经在项羽大营中“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多年,一个皇后一个臣子竟然产生了情愫,私下还能趁着刘邦率兵征讨匈奴、各种叛乱过程中偷情。有一次还被刘邦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刘惠帝发现,后者想要诛杀这位从普通舍人一跃成为辟阳候还想成为他“后爸”的“乱臣贼子”,据史上记载,好在审食其也有朋友,在其朋友帮助下逃过此劫。史书上虽这么说,不过不是吕后暗中保护,审食其又有什么朋友比他自己还深受吕后信任,还能帮其逃杀?



    虽然审食其给刘邦戴过绿帽子,但这从另一方面说也是好事。因为能被吕后信任,吕后有什么事都找他商量。在刘邦归天后,吕后本想秘不发丧然后诛杀诸将,在她把这想法告诉审食其后,这次审食其总算没有麻木附和,知道这么做的风险很大,但他也没有拿出好的理由反驳,后来还是一位叫郦商的将领告诉他。“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审食其就以此为由说服吕后,一场潜在的叛乱才得以平息。



    这算是审食其一生中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其他的基本都麻木地以吕后马首是瞻,也正是如此,他最后的命运很悲催。据说这位后来做过并不算多久左丞相的辟阳候在吕后死后没多久没有吕后的庇护后就被锤杀在家里,杀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历史上的淮南王刘长。这位突然蹦出的淮南王之所以这么恨审食其,主要是因为过去审食其做过一件“错事”。据说当时有一位名叫张敖的赵王暗杀刘邦未成功,不仅他自己一族被诛杀,连他献给刘邦的美人赵姬也受牵连入狱,当时这位苦命的女人已怀有龙胎,她弟弟念其命苦,于是祈求当时与吕后关系最好的审食其去向吕后求情放过他那可怜的姐姐,可审食其心里清楚吕后心里其实嫉妒这个并不成为她威胁的女人,他又胆小怕事,于是没有尽力争取,最后这位女人生下龙胎后就心灰意冷地离开人世。这个龙胎就是这个淮南王,自他懂事始,知道母亲的悲惨命运后,无法把怨气撒在罪魁祸首的吕后身上的淮南王就只能把怒火东引到审食其身上。可怜的审食其一生就这么终结在那本与他关系不大的“无妄之灾”中。



    听完审食其一会儿念食一会又念食一会念其一会又念其这么混乱的介绍,卢绾第一个就不耐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取个名字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真不明白你爹是怎么想的,取这种名字,直接取名其食不是更好?不仅谐音“其实”好听,意义也很好,就是其实这食物很好吃,就好像螃蟹和虾一样美味。行了,以后你就直接叫其食,多好的名字啊。”



    林启年忍俊不禁,笑骂道:“差不多就行了,可别玩过火了。”



    卢绾嘿嘿一笑,又想来一句是的亭长,被林启年摆摆手只好吞回肚里。



    审食其不敢顶撞什么,只是战战兢兢站在那里,不知是烈日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额头上已有细汗泌出。



    审食其没有胆子说什么,他身后依然坐在台阶顶端的那位老亭父就有胆子了,嗤笑道:“你说你刚才叫什么卢碗?你爹这名字取得就很高明?碗?寓意不就是个整天只会捧着碗吃的家伙,难道是饿死鬼投胎所以才取了这名字?看你也没吃成什么大胖子,估计是家里没啥吃的,这就白取了这名……”



    卢绾大怒道:“放你耶耶的屁!老子叫卢绾,乃绾发之绾,不是饭碗之碗!”



    老亭父哦了一声,笑道:“你说念绾就是绾?像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就不知道这字念绾,我倒觉得念绾,不是谐音升官发财之官,因为像你这样又能做什么官呢,应该谐音棺材之棺。”



    卢绾气得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指着老人破口大骂。后者也不甘示弱,站起身指着前者对骂。



    无奈的林启年在好言好句劝说几句无果后,沉声道:“都给我停下!把我这亭长当空气吗……”



    说出空气两字,林启年知道他们听不懂就没想继续说下去,好在两人的吵闹终于停止。林启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让惊出一身冷汗的审食其带路,才走出两步,一直坐在第三级台阶沉默不语的那位老求盗此时却忽然平淡开口道:“食其,都没确认过是不是我们的亭长就随便带入亭里吗,若是一些心怀不轨之徒假冒亭长在我们这里趁吃趁喝,待上头追究下来谁又会担得起这个责任?反正我李汉担不起,想必老牛也担不起,莫非你审食其能担起这个责任?”



    先前就因为自己名字引发一场骂战而惊出一身冷汗的审食其愈发胆颤,前进又不是,后退也不行,只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其实这亭长来赴任按正常流程得有类似公碟的东西拿出来“验明正身”确认身份后才能被接受,不然就会像那位自称李汉的老求盗所说的那种情况出现。其实哪怕是科技发达的后世,还是有冒名顶替的事情发生,李汉所言不无道理。原本审食其会根据这个流程向林启年讨要公碟,只是经过刚才那个名字骂战风波,他也忘了这一茬,此刻再让他去向很大可能是亭长的白衣少年“验明正身”,有那个心可没那个胆了啊。



    那位站在台阶顶端名叫牛翁的老人附和笑道:“我虽是亭父身份,但在亭里我这老头只负责后厨,只会供你们吃喝,这种保不齐会丢脑袋的责任我这半身都埋进土里的老头怎么会担得起。”



    林启年没有为难身边这位胆小的年轻人,笑着从怀中取出那份可证明自己身份的公碟。他理解这些古人的做法,在这大秦可不比后世,后世只要在内部网站上走个流程人只要在规定时间去当地报道就行了,而在这什么都很落后的大秦,除了靠这个方法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没来由有些自嘲,若是这公碟丢了或者给谁抢走了,那自己岂不是连泗水亭大门都进不去了啊。



    审食其小心翼翼接过以木牍写就的公碟,快速扫了一眼又确认下方有县衙官印存在后,小心折好交给“货真价实”的亭长。



    确认了林启年的身份,那些原本还不肯挪屁股的亭卒,不由分说地都站起来,包括刚才看着有些桀骜的两位老人,一个负责后厨的亭父,一个求盗头目李汉,都走下台阶。十二个亭卒站成一排,面朝林启年,毕恭毕敬喊了一声,亭长!



    林启年微笑道:“大家也别站在这里杵着了,该忙什么就去忙吧。”



    然后在审食其带领下,林启年和卢绾游览了日后生活与工作的地方。



    这座亭说大不大,不过却比一般人家院子都大,有凉亭有花园,一副古意盎然的景象。



    稍微熟悉下环境的林启年并没有闲情逸致陪着卢绾去街上闲逛,从下午一直到深夜,他都躲在屋里捧着一卷卷地方志还有近期各种卷宗埋头细看,如同一个穷经皓首的老头那般专研,如此奋发只不过希冀着能尽早了解泗水乡,或者说大秦的人文地理。



    他这么勤勉也许在外人看来是为了日后有朝一日能够加官进爵,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加官进爵就别想了,他也不是为大秦服务,他现在愿意来担任这个不会存在多久的亭长只是想找个机会做好乱世到来的准备而已,一直窝在中阳里那小地方根本无法施展手脚。天下苦秦久矣,乱世迟早会来,这是大势所趋,任林启年他是拥有先进思想与知识的穿越者也阻挡不了形势的发展。



    当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林启年才不舍的放下简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他来到窗前,凝望着窗外树影婆娑,感受着凉风习习,想起刚才看到各种作坊介绍时产生的新想法,心情大好的俊朗少年没来由感慨一句。



    夜深人未眠,灯火影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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