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皇后惶惶离开长青大殿自有原因。她虽坐上那尊位十一年然而当朝宣告东宫新主着实让她心惊肉跳了一回,朝堂上的半柱香功夫自己虽坐在那至尊之位上却像是耗尽了一身的精力,再难坚持到长央宫。
长青大殿之上众臣的喧哗似如狼哮,若这肉食不合胃口较了真即便自己有再厉害的手段恐怕也是昙花一现,也好在被自己暂时压了下来。如此姬皇后也只能见好就收,匆匆离去。
来到后殿幽暗长廊,两边烛火跳跃,三丈之外的拐角处出现了姬皇后侍女青鸾的身影。望见前方姬皇后到来,青鸾碎步上前施礼便伸手抬住了姬皇后的胳膊。
作为姬皇后的贴身侍女,青鸾的威望已在众宫女中数一数二。此人长相娇美,不过二十五六岁却又沉静内敛,机灵过人,性格不骄不躁不温不火,一张绝艳芳容已是养眼再有牢靠行事作风自然深受姬皇后认可,众侍女中姬皇后最是疼爱她,几乎时刻带在身侧。此时一手伸来托住姬皇后手心一手扶了胳膊,姬皇后顿时舒坦了许多,会心去瞅了一眼青鸾,却见她明眸中闪过一丝提示。
姬皇后微微一怔,青鸾托住姬皇后手心的指缝间便生出了半张黄色符咒来,姬皇后觉察有异样就地停下,身后侍女太监也霎时垂下头去。
“哀家有些乏了,先去后殿歇息,此刻有青鸾侍奉左右,你等就此等候,若有差遣自会有人前来叫你们!”
姬皇后侧头令下,众太监侍女齐齐应了下来:“谨遵娘娘懿旨。”
青鸾适才扶着姬皇后朝着后殿方向快步而去。
来到恢弘后殿门前,姬皇后方刚停下,青鸾便松手退出五步之外。姬皇后凝望一眼,便拾裙推门而入。
大殿朦胧帷纱之下一身紫衣道袍之人若隐若现,此时那人背对大门而立,虽看不清形貌姬皇后却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只是此刻她却并不欢喜,冷冷道:“你不该此时来见我!”
天师回身施礼道:“皇后方才在殿上可是出了一身虚汗?”
姬皇后凌然回身道:“哼!若非喜欢万人之上的感觉,我姬若寒何须在意这帮凡夫俗子的看法!”
“师妹,以你我修为天地虽广袤,来去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为何你偏偏喜欢在这沉闷的王宫中一留二十余载?这人族究竟有何魅力值得你枉费韶华?”
“师兄,自巫妖大战落幕女娲上圣追责起,九霄便不再是我们的家!好在当初未及九荒,否则哪有你我今天的舒坦日子!”姬皇后回身铮铮注视眼前师兄,不禁感慨万千。
天师伸手握住师妹从未改变的皓腕,一遍遍抚摸:“可九州之大,有千万个地方胜过这王宫。”
“师兄,时过境迁,在九霄至灵和人族眼中我们已是妖魔,妖魔无论在哪里都与黑暗相伴,人人得而诛之?可我姬若雪不甘心,凭什么我做不了至灵还不能做人?”姬皇后双目灼灼,此时已是激动难制,“我姬若雪就要做人,而且是人上人,我要统治人族,我要人族永远匍匐在我脚下!女娲上圣不是三分天下么,我们被她逼下九霄,我就独占她最偏袒的人族!”
天师神色忧虑道:“师妹,魔婴现世,必引三界关注,你就不怕天道惩罚?到时候恐怕会失去眼下的一切!”
“哼!怕什么!”姬皇后拂袖一挥,满殿灯火跳跃,柱上帷帐似是深海暴风之中的船帆,猎猎作响,“你有这世上最强大的阵法,自是神来杀神——天要亡我,我便血洗九州!没有人族存在的三界我看九霄至灵有何颜面自居!”
“师妹,你——”天师终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好!我广云子陪你!”
“师兄!”姬若雪一声娇嗔,人已扑进广云子怀中。广云子哪敌得过这时而阴狠毒辣时而柔情似水的风韵娇娘,顷刻间已醉倒龙榻。
尽欢之余,广云子神色缥缈,在榻前一枚炉鼎上定住了神。姬若雪捧住他的脸,柔然道:“云哥,你在想什么?”
广云子坐直身子将姬若雪的手拉过紧紧贴上胸膛,神情凝重道:“元长丰做了十一年的活死人,以我的法力,即便放他神识自由,也断不会有如此清晰的思辨!前日他在长青殿上之举,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不觉得有些蹊跷?”
“难道他昔日都是装出来的?”
广云子起身一边穿戴紫袍一边道:“你这是质疑你师兄的本事?”
“师妹不敢!”
“恐怕另有玄机。”
“另有玄机?”姬若雪翻身而起,纤手轻轻一挥,飞沙走鞋,眨眼间已穿戴整齐,“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元长丰体内煞气尤胜,只是他的灵却是怒火麒麟,那是瑞兽,断不会有如此煞气!更为奇怪的是,平日我控制他神识却感受不到半点灵力,像是在刻意隐藏实力!”
广云子如此说来,姬若雪不由惶惶不安:“那元长丰不过肉体凡胎,眼下若非你我以灵力滋养恐怕他在已是一撮尘土,哪还会有什么其他实力!”
“魔婴现世已坐实女娲上圣预言,六大上古兽灵蛰伏九州恐怕也不仅仅是传说!”
“难道师兄怀疑兽灵已宿居元长丰?”姬若雪突然哈哈长笑,片刻后才望着广云子鄙夷地笑道,“这是我昔日骗元靖的话!没想到也会出自师兄之口!”
“此事,并非师妹想象那般简单,能悄然躲过我广云子试探的对手,并不在九州,若当真如此,你我恐怕要大难临头!”
姬若雪再笑不出来,凑上来冷沉道:“莫非我一语成谶?”
“上古兽灵宿居帝王身,三界的劫难不过弹指一挥间!我看长生殿还是布下结界与阵法为好!”
“有劳师兄!”
姬若雪垂头一拜,一道紫光瞬时一闪即逝。
此刻门外已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青鸾正要执手敲门,姬皇后以冷声道:“进来!”
青鸾推门上前道:“娘娘,三皇子元冰求见!”
“哼!他这是要来埋怨哀家——去,拿把扇子来,哀家怕自己耐不住燥热把他也赶出这王城!”
“是。”
青鸾退走,不一阵功夫太监侍女皆进了殿门来伺候。纷纷忙着为姬皇后梳妆整衣。
插上最后一枚金钗,姬皇后才瞅着铜镜中的自己,冷冷一笑道:“让他进来吧!你们下去!”
众侍女太监刚退出门去,三皇子元冰却大步流星进殿心急火燎径直朝姬皇后走来,眼看就要逼近,妆台前的姬皇后微微侧头冷冷“嗯”了一声,元冰徒然止步退跪而下,施礼道:“孩儿拜见母后。”
“哼!”姬皇后却只是捻指对着铜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容颜,也未去看他一眼,“你这母后可真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行刺的!”
“母后恕罪,只是孩儿实在心急。”
姬皇后执手阻止道:“罢了!你来是为太子的事吧?”
“母后——”虽是跪着,元冰却激动得向姬皇后跪行而去,“父王儿子众多,论才貌论长幼辈分,又如何能轮到懦弱无能的元彻?”
姬皇后依旧爱理不理,左顾右盼瞅着自己的妆容,生怕那镜子映不出她的美:“你的问题与今日长青大殿之上那些文武大臣所问一般无二。只是哀家早已说过,那是陛下的意思,又有密诏血手印为证,容不得你等质疑!”
正在此时青鸾已经拿了一柄扇子进来,跪在姬皇后身侧便开始扇起来,姬皇后却冷斥道:“买吃饭呐!使劲些!”
“您热啊?”元冰一把夺过青鸾手中扇子低呵一声“你下去”,便自顾持扇扇了起来,“母后觉得如何?”
“渴!”姬皇后说着探手摸了摸喉咙,面上作出难受之色,“今日朝堂之上,力压群舍,哀家都快哑了!”
元冰赶紧起身去倒了杯茶水过来,待姬皇后喝下,他送回去之后又乖乖跪了下来:“母后,您听孩儿说来便是!这元彻入主东宫,满殿朝臣没有一个服气!他哪是做太子的料,太子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他要当了帝君六国必然反叛!”
姬皇后此时却又装得昏昏欲睡,瞧她一阵小鸡啄米,急得元冰狂扇扇子:“母后——母后您先别睡啊!孩儿还有一事不明,外面的朝臣不知您却瞒不过孩儿,父王卧床十一年从未说过一句完整的话,那日长青殿中竟然如此清醒还和元靖交了手——元靖身出东宫只有父王开口才会堵住朝臣之口,天下百姓之口!母后常伴父王左右,他的心思您最清楚,父王绝不会如此糊涂立元彻为太子——”
元冰激动之下已失方寸,姬皇后徒然抬头愣愣望着他,此刻他终于是领略到几分杀气,适才闭了嘴,姬皇后才道:“三殿下是来唆使哀家抗旨?”
元冰顿时无话,沉默片刻才有气无力道:“母后当真要将金甲龙符交与元彻?”
姬皇后总算明白元冰此来是想索要那调动金甲护卫的龙符,然而她却摇了摇头:“哀家在长青大殿已当众承诺,如何能出尔反尔?”
元冰早已洞悉姬皇后想要将元靖拉出东宫,而其后最有可能入主东宫也便是他,适才唯姬皇后马首是瞻,没想到眼下不但东宫与自己无缘,就连那金甲护卫的龙符也没摸着,如何能让他安静:“可是,昔日您万事照拂孩儿,抓魔婴阻元靖孩儿鞠躬尽瘁,您我才是同气连枝啊!”
“太子新立,日后还有很多事仰仗你等,哀家自会记住你的功劳——殿下先回去吧!哀家乏了!”姬皇后说完已是闭上双眼,再不睁开。
任凭元冰纠缠也是不理,青鸾才伸手扶起元冰低声道:“殿下还是请回吧!”
元冰无奈,只是起身之后愤懑下嘴角却漫过一丝冷笑,终于是躬身一拜道了句“那母后且好生歇息”转身快步朝殿门口走了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