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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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后虽然气场强大,可因为万历皇帝有备而来,所以他也没有被吓着,依旧按照他原有的思路回道:“娘,孩儿只是试图想改变。”



    “你想改变?你知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既然你提到这个,那娘就与你好好说说,张先生当初为何弃用海瑞那样的官员。”



    李太后一本正经,话语中充满了责备与不满的口吻。



    “嘉靖四十五年,海瑞因上疏讥讽世宗皇帝,也就是你爷爷迷恋方术生活奢华而被打入死牢。当时严嵩揣摩你爷爷的心思,让大理寺从严审理,结果将海瑞问成死罪!



    “奏本到了你爷爷手上,大概是你爷爷顾忌到天下舆情,所以他一直未曾批准,海瑞就这样被关在天牢里。其后不久,你爷爷大行,严嵩劣迹败露,当时徐阶接任首辅。



    “待你父亲登基,大赦天下,海瑞被释放,官复原职。后来徐阶不但给海瑞平了反,还给他官升两级,从一名六品主事升到右佥都御史,外放应天巡抚。



    “可是,这位海青天到任后,升衙断案,却完全是意气用事。民间官司到他手里,压根不问青红皂白是非曲直,总是有钱人败诉吃亏。



    “催缴赋税也是一样的,穷苦小民交不起一律免除,其欠额分摊到富户头上去。因此弄得地方缙绅怨声载道,不到两年时间,富室商贾大户纷纷举家迁徙他乡以避祸。



    “应天,可是膏腴之地啊,辖区包括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天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及广德州,多为江南富庶的鱼米之乡。在他手上,居然呈现出经济萧条之势,赋税更是骤然大减。



    “还有,官员出行,朝廷可是有规定的扈从仪仗,这本是纲纪所定,官家的体面嘛。海瑞倒好,也嫌这个劳民伤财一律免掉,出门只骑一头驴子,带一个差人,这让同僚怎么做?



    “所以与他同在应天府为官的,一个个都与他结怨生恨,巴不得他走,一任未满,弹劾他的奏疏满天飞,负气之下他只好挂冠而去。



    “论人品,我承认海瑞清正廉明无懈可击;论做官,他却不懂变通之道,更不懂得`水至清则无鱼`这一浅白之理。张先生常说,做人与做官不同。



    “做人必须将操守气节,而做官首先要讲如何报效朝廷造福于民。倘若野有饿莩,纵然你一日三餐喝菜汤喝粥,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倘若你每一顿饭都是山珍海味,而民间也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那你依然会是一个万民拥戴的好官。是不是?



    “这就是张先生在世时坚决弃用海瑞的原因,你给他官复原职,他仍然不能造福一方。所以张先生当初干脆让他悠游林下,这样保全了他的清廉名节,让千秋后世都奉他为清官楷模,对他对朝廷不都是一件好事吗?”



    这一番话虽然很长,但李太后有感而发如数家珍一般,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作任何的停顿。



    万历皇帝听了目瞪口呆,其中的道理让他回味咀嚼了半天,许久后,他才讷讷地道:“可是娘,这样做,肯定会得罪天下清廉的官员。”



    李太后反问道:“跟随张先生十年,难道钧儿还不明白,多用循吏少用清流正是张先生的用人之道吗?”



    最近几年,每当听李太后饱含热情地提及“张先生”时,万历皇帝心中都感觉有一根刺儿在扎他。



    扎得多了,不知不觉中他就有一股反抗的潜意识在作怪,以致于偶尔也敢顶撞李太后:“但张先生的用人之道也不见得就是真理啊!”



    李太后脸色一沉,斥道:“你难道想全盘否定张先生吗?”



    万历皇帝摇头:“娘,孩儿没有。”



    “没有最好了。倘若你真有如此的想法,娘劝你趁早打消念头,否则娘想帮你都来不及了。”



    见李太后越说越来气,陈太后调解道:“好了好了,妹妹也不要生气,钧儿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应该知道把握分寸的。冯公公,快去看看,戏曲下半场要开始了没有?”



    此时休息室里只有陈太后、李太后、王皇后和冯保这几个人。



    李太后与万历皇帝争辩,冯保肯定不敢作声。他也不想作声。



    王皇后与陈太后一样,也是一向不参与政事,所以保持沉默。



    出来劝的只有陈太后。



    冯保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休息间里母子俩的博弈依然继续。



    冯保刚一出来,便被武清侯、定远侯、定西侯、驸马都尉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他们听见李太后与万历皇帝起了争执。想着不是来看戏图个乐子吗?怎么还吵起来了呢?



    冯保叹了口气,轻轻地解释道:“万岁爷罢黜潘晟、起用海瑞与邱橓,是背着太后娘娘作出的决定。得知此情,太后娘娘当然生气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



    “背着太后娘娘?我还以为陛下提前知会过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好像没有完全放权给陛下吧?为什么不商量一下?”



    “你也不想想,倘若商量,太后娘娘会同意吗?”



    “也是哈,张先生生前那么讨厌像海瑞、邱橓那样的官员。”



    “陛下这么做,到底要对天下官员传达什么样的信息呢?”



    “……”



    冯保解释一句后,就懒得掺和这帮人的议论,跑去叫开戏。



    《鸣凤记》下半场接着演,但李太后已经没有刚才的心情。



    虽然她为了营造和谐的气氛而没有离席,但早已心不在焉。



    与儿子一番博弈后,她更是嗅到了危险,感觉儿子接下来还有动作。可这时候要将权力重新收回来吗?



    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她也没有这个精力。



    因此她的心里很乱,总感觉大儿子还不是治国的那块料,或者说大儿子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然而大儿子的兴致却是如此的高昂。



    让她更头疼的是,大儿子对罢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的弊端严重估计不足。准确地说是认识不够。



    这让她很痛苦。



    哪里还有心思看戏啊?一直想着该怎么办才好?以致于戏曲唱完了,她还愣愣地坐着一动不动。



    而万历皇帝的心思自始至终都不在戏曲上,这时候他有几分窃喜。李太后尽管训斥了他,但没有改变什么。



    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在这场博弈中输了。在他眼里,李太后赢了气势,可他赢了结局。



    至于“理”,罢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到底有理还是没理?他不愿意纠结,也根本不想纠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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