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那个记得自己叫“张富贵”的男人,满脑子都是赚钱。
终于,他成了包工头,没那么累了,赚的也多了,只是,操的心也多了,日子,开始好起来了。
儿子,上中学了,成绩还不错,只是和自己不怎么亲,可能是自己整年整年的都在外面打工的缘故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得挣钱啊,不然花什么吃什么啊?
王秀凤已经是白发苍苍了,生活不能自理,自己媳妇整天也没个好脸色,觉得老妈是个累赘。这让他很是为难,那是自己的妈,自己不养活谁养活,这件事,已经让他们争吵了好多次了。
一切都是很为难的,都让他头疼。
……
四十一岁,老妈去世了,走的不算安详,他匆匆忙忙的赶回家里,看到了最后一眼。
老妈笑着,笑得很勉强,老眼昏花,眼角有泪。
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儿子,你不叫张富贵啊……”,不知道话有没有说完,就歪着脑袋去世了。
他掉眼泪了,仿佛,心中少了些什么。
安顿完老妈的后事,他又离开了村子,他得去赚钱。
儿子上中学,在城里要花不少钱的。
在城里买房子,也要花不少钱的。
总之,生活处处要花钱。
至于,老妈最后的那句遗言,他已经抛掷脑后了,他怎么会不叫张富贵呢?
身份证上都是这么写的,老妈肯定是糊涂了。
……
四十五岁,他已经很少回村子里了,儿子去外地上大学了。
他也算是小有成就了,至少在小县城里,花钱不愁了,夫妻俩住在县城里,日子,又轻松了起来。
……
五十岁,儿子带回来了个姑娘,长得不错。
夫妻俩都很满意。
说是要结婚,要在外地买房,房子挺贵的,很明显,儿子是回来要钱来了。
夫妻俩左右为难,拿出了全部的积蓄,还是不够。
“要不,卖了这房子吧,我们回村子里吧?”
这是夫妻俩的决定。
总算是凑够了房子的首付。
儿子笑了,夫妻俩也笑了。
回到了村子里,好多年不住人,院子里面都长满了草,房子里阴沉的厉害。
将就着,慢慢拾掇了拾掇,夫妻俩在村子里住下来了。
开始和村子里面的邻里熟悉了起来,日子,也还算可以。
……
六十岁,身体开始不好了起来,总是咳嗽。
腰完全直不起来了。
儿子偶尔会带着孩子回来看看老两口。
孙子孙女和他似乎也不那么亲近。
应该是不常回来吧,他是这样想的。
儿子匆匆来,匆匆去,就和自己当年一样,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只是,还期盼能多回来几次。
……
七十岁。
白发苍苍,躺在半旧的躺椅上,在院子里晒着日头。
走路开始拄起了拐杖,腿脚耳朵眼睛都开始不灵光了起来。
他和村里面的老头下下棋,打打牌,聊聊天,生活看淡,静待死亡。
……
七十五岁,他没想到,先死的是老伴,时有争吵,但是还是陪伴着自己过了一辈子的老伴离开了。
同样说了一句话,“你不叫张富贵”。
同样的,在悲伤中,这句话也被遗忘了,不叫张富贵,还能叫什么?
都叫了一辈子了。
张富贵,虽然土,但是,还挺朗朗上口的。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儿子让他去外地和自己一起住,他拒绝了。
理由是,想陪着他妈。
其实,他只是害怕,害怕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害怕没个陪自己说话聊天的人,他怕孤独。
儿子回来的次数并没有多,只是,打电话次数频繁了许多。
有时候,也会和自己说说烦心事。
……
八十岁,可谓是离死不远了,耳聋眼花,身体佝偻的厉害,走个路都颤颤巍巍的。
他还是一个人,在等死。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孩子,叫槐生的孩子,已经死了该有五十六年了吧?
他想去看看,就在那棵槐树下面吧?
撑着拐杖,他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大槐树,十年前被雷劈了,也是奇怪,只劈死了一半,另一半还是枝繁叶茂。
树下的本来的那个小土包,已经找不到了。
一路走来,早已经累了,靠在槐树上,他看着下面的村子。
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模模糊糊。
眼前这个景象,似曾相识。
他感觉到累的厉害,眼皮都有些困倦,他要睡过去了。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笑了笑,像老树皮一样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安详。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一个披着大红袈裟,僧袍洁白,随风飘飘的老和尚朝他慢慢走来。
“原来,西天极乐是这个样子啊?”
他觉得自己死了。
终于,老和尚走近,他觉得有些眼熟。
“我们……见过?”
他试探的问道。
老和尚笑而不语。
“张三一,你还不愿意醒来么?”
老和尚的声音直入心底。
“张三一……”
那不是儿子的名字么?
“呵呵……老方丈,你怕是叫错了,我叫张富贵……”
老和尚没有理会他。
“张三一,你还不醒来么?”
老和尚厉声喊道,脸上,浮现一些着急。
他笑了笑,眼神开始涣散。
“张三一,还不醒来?”
老和尚满脸愠色。
……
他又缓慢闭上了眼睛,这次,真的不想睁开了。
“三叔……醒来吧?”
他的心如遭雷击,“三叔……”怎么这么熟悉。
眼睛微微张开出一条缝,迷迷糊糊的张三一看到了个小和尚,唇红齿白,白白净净的。
“槐生么?”
他颤抖的伸出了手,想要摸摸那个小和尚。
小和尚早已泪流满面。
“三叔,醒醒吧!……醒醒吧……”
看到小和尚的哀求,他心如刀割。
“醒来么?……”
他喃喃了一句。
“原来……我真的叫张三一啊……呵呵……”
笑得有些苦涩,昏暗的眼睛中有了一丝希冀。
“原来……我叫张三一……”
眼前一点一点模糊,炊烟没了,绿草没了,雪青色的马莲花也没了。
张三一泪流满面。
……
“呼……总算赶上了”
小和尚抹抹额头的冷汗,焦急的脸上有了一丝欣喜。
张三一坐在地上,两眼空洞,泪中带血。
三哥绕着张三一,焦急的转圈着,“汪汪……汪汪……”。
终于,张三一眼中恢复了一些清明,机械的看了看小和尚,看了看三哥,又看了看周围。
“唉……”
一声长叹,响彻心底。
张三一虽然醒了,但是,久久不能忘怀,一辈子,又哪能那么容易忘了呢?
虽然是场梦,但是他度过了一生。
那样过完一辈子,是自己想要的么?
他说不准。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就那样,静坐了一个多小时,小和尚和三哥就守在他旁边。
张三一终于恢复了一些,暂时,从那个梦境里走了出来,只是,精神还是有些恍惚。
“我这是怎么了么?”
声音干巴巴的。
“应该是浮生一梦,我记得师父说过这个幻境,十分厉害的幻境,进了幻境,就会做一个心中最想做的梦,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小和尚娓娓道来。
“浮生一梦么?”
那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么?张三一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
心境逐渐平复,张三一眼神恢复了灵光,这才想起来看看周围。
周围的环境有些幽暗,湿漉漉的,抬头向上看,头顶是亮晃晃的。
“三叔,那个应该就是无根天水了,师父说过,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水,无孔不入,可以腐蚀一切……”
小和尚挠着脑袋,他记得师父是这样说的,好像,师父还说过什么,无焰炽火、无方厚土、无形庚金、还有无枝神木,都是很危险的东西,但都是至宝,嗯,记得不太清了。
“叶瞳?”
忽然,张三一想起了那个女学生。
“槐生,见叶瞳了么?”
“没”槐生摇摇头。
“她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喃喃了一句,张三一心头一阵阴霾。
还不如死在沙兵的长矛之下,至少,还能留下尸骨,现在,多半尸骨无存了吧!
自己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他想问问小和尚,他下意识觉得,是小和尚的功劳。
“那个,我们命大呗,嘿嘿……”
小和尚的回答是这样的。
张三一只能笑着摇摇头,
探寻了一遍,张三一才确定,自己应该是掉进了一个山洞,原来黄沙下面,别有洞天,只是,怎么出去呢?
爬上去,别想了,先不说能不能爬得上去,就算爬上去了,怎么过了那无根之水,又是一个难题,就算侥幸出去了,那五十多骑又怎么办?
奢望沙兵不出来?
还是算了吧!
只能碰碰运气,看山洞有没有出路了。
摸摸索索,张三一还真找到了一条路,牵着小槐生,小心翼翼的踏上了那条窄窄的路。
就在张三一和槐生踏进羊肠小路拐出山洞一会,从无根之水里面出来了一个人,长发飘飘,赤身裸体,肤如凝脂,缓缓落地,平躺在张三一刚趟过的地方。
要是张三一还在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叶瞳没死,似乎,还不一样了,完全变了一个人的样子。
……
小路是真的窄,只能一人通行,张三一走在前面,槐生拽着他的衣服,走在后面。
越往前走,小路开始宽了起来,张三一和槐生开始并行了。
“害怕不?”
似乎是觉得太安静了,张三一轻声问问旁边的小家伙。
“不”
槐生下意识的抓紧了张三一的手。
“那会挺怕的,怕你醒不来”
张三一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确实差点醒不过来了。
他不知道小和尚最后是怎么叫醒自己的,他没问,小和尚也没说,这是一种默契。
醒来之后,他就知道了,小和尚其实不简单。
能简单么?那个叫”青山“的小庙就不简单,老和尚也不简单,小和尚简单了才怪。
只是,不管简不简单,他既然把小槐生当成了个孩子,他就永远是个孩子。
“以后不会了”
“嗯”
小和尚开心的笑了笑,露出了小虎牙,张三一才发现,原来,小家伙也有酒窝啊,之前咋的没发现。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丝亮光,应该是出口。
加快了步子,两人朝着出口奔去。
很快,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亮了起来。
“轰隆……”
他听到了瀑布的声音,一阵水汽扑面而来。
水帘后面,张三一和槐生没有着急的出去,隔着水帘,他们看到了隐隐约约的人影。
一下子,气氛紧张了起来,张三一手中凝出了一把炁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外面。
……
“呵,又被抛弃了呢?”
山洞里,叶瞳缓缓起身,睁开眼睛,水蓝色的眸子,不带一丝感情。
洁白如葱的手指,轻轻的从肌肤上划过,似乎是挺满意。
慢慢起身,一套水蓝色的长裙,已经套在了身上,遮住了优美的dong体。
“无根天水么?”
叶瞳翘起了嘴角,看着手心里漂浮的那一团晶莹的液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