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沄沄流到今。
蜀中水流丰沣,然水色最是青碧可人者,却首推“玻璃江”。
江不大,但平静如处子,波流澄莹,在两岸松涛竹山的映照下,江面青翠若玻璃,景色最是宜人。
一叶轻舟,双桨鸿惊。
在“欸乃”声中破开这江水天清色,于上游轻盈飘下,舟上除操舟的艄工外,舟头尚有一人负手而立,青衫飘飘,一个小书童在舱中坐着,双手紧护着书箱。
远远望见左岸的竹篱红花相映,这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拢手大喊:“云岩兄在否?南安左元吉来访。”
不一会,花丛中有个童子探出头来,挥手示意。
小舟在艄工的操作下缓缓靠岸,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文人从土屋里出来相迎:“无咎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实在难得。”
左元吉心急,一个箭步跳下船,还未落稳便问:“云岩兄,可收到请柬?”
这家主人姓张名立,字云岩,先把友人搀扶上了台阶,又接了书童上来,这才笑道:“急性子终归是急性子,问的可是益州来信?”
“正是,小弟正为此事而来。”
“进屋说话。”
左元吉边走边看,见只有土屋三间,门前一方小坪,一个老苍头在翻晒咸肉,山后坡上尚有一群鸡在咯咯叫着觅食。
进了屋,却是泥地,因为踩多了形成一个个鸡子大小的泥疙瘩,堂屋里除了一台供几,一张八仙桌,四张四尺条凳,别无长物,若非堂中悬着一幅睡虎图,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云岩兄,你这实在有点……”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无丝竹乱耳,无案牍劳形,正好读书,坐。”
两人分宾主坐下,有小童奉上香茗,茶却是甘美可口。
“没想到甄九经也给你下帖子了,你说他召集这么多读书人干啥,要是让吾等为中周效力的话,哼,某可不干。”
“甄公回不是这样的人,他要当官,以他的资质与师承,早就高官得做了,不比他那几位师兄差。”
“那你的意思是去会一会?”
“反正蚕市方开,益州城中有一阵热闹,便当游学吧。”
左元吉哈哈大笑,起身道:“可惜今日便已三月三了,错过了最热闹的头场,只能赶去喝汤了,既然云岩兄有意,那便一起,走吧。”
“……来某这陋居,薄酒总要喝一杯再说。”
“你知道我性子急,现在是恨不得立马便站在甄九经面前问他一句‘你意何为’,哪还吃的下酒,走,艄工也歇好力了。”
“……”
张立对这急性子也没办法,只好道:“你且坐,容某备了行囊。”
……
“没见你捧过经史子集,缘何出这么大的手笔?虽说老夫赞同你开书院,但这步子有些大了吧。”
益州,司空府。
府外热闹非凡,府内却安静清幽。
李谷与秦越相对而坐,神情严肃。
秦越为了自己的规划能顺利实施,并没有把计划一股脑儿的抛出,直到今天,事到临头了,才算是给李谷兜底了。
“正因为没认真的读过书,所以对书院有无比的向往,所以我就想,要么不搞,要搞就搞成天下最大的,也算是小子的一个理想吧。”
“可那宣华苑,绵延近十里,有大殿四,有宫院二,其它精美院落更有五十多座,你是想把天下的士子都搬进去不成?”
秦越认真的解释:“眼下是不可能用的到这么多的,能凑出二百人把一个大殿利用好就了不起了,但我是这样考虑的:
那些精美的宫殿,要是没有人气的滋润,很快就会衰败下去,这可全是民脂民膏呐,发售出去简单,但也破坏了园林之美,我想来想去,这地方,只有读书人,才会真正的爱惜它,保护它,并赋于文化生命,这是其一。
其二,再过两天,文化交流活动后,看看能延请到多少名师,名师若多,可以诸经分开教学嘛,也可以在先生们之间形成良性的竞争,学生也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主修,选修,看各人勤奋与天赋,我想,这样一定能更好的为国育才。在这点上,我是门外汉,还需要李相你来坐镇把关。
其三,我准备启动修府志,从文化上,抹去孟氏在这留下的烙痕,也借这个机会,把士卿乡绅们进一步的团结起来,要是这些举足轻重的人心向朝廷了,那么益州才算是真正安定了。
其四,这次来的十二位闽南士子中,竟然有四位通晓番语,外夷的知识也有其独到之处,我想在这里设一座译文馆,把外夷诸国好的东西翻译过来。”
“那皇宫你又准备何时启用?”
秦越笑道:“若这边宣华苑开始启用后,我准备在四月锦市召开之际,在皇宫内召开一次产品发布会。”
“产品发布会?”
“不错,蜀锦衣甲天下,蜀书名扬四海,皆是我益州最重要的产业,我准备在会同殿上召开新书发布会,咸和殿上召开锦、绣发布会,主题都想好了,就叫锦绣天下。
然后,借这东风,把皇宫开放出来,供百姓参观,收门票,创效益。”
李谷良久不语,最后在秦越的目光询问下,涩声叹道:“老夫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既然圣上同意,你只要不逾制,想怎么干便怎么干吧。”
秦越嘻哈一笑,搓着手道:“李相您可不能拿老了说事,没您镇着,小子就是有天大胆也不敢动皇宫的脑筋,再说了,文化交流可必须得你来主持,要是我,两句子曰就露馅了。”
秦越算是摸准李谷的脾性了,喊他司空,大抵是不乐意的,唯有李相二字,他最受用。
果然,李谷一顿拐杖,骂声:“滚。”
语气俨然是对待自家子侄。
李谷目视秦越蹦跳着远去,谓然长叹,都说谷能识人,朴能荐士,看来,果真是文伯高出一筹呐。
……
李谷在感慨,王朴在发怒。
汴梁。
奉旨视察汴河口回来后在家歇乏的王朴坐在书案后,一手紧握扶手,一手支在桌上,手背上青筋直跳,眼里充满怒火,身子忍不住发颤,但还是努力用相对平静的语气发问:“那总伦还说什么?”
单膝跪地的是个干瘦汉子,眼见王朴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下意识的往后移了移,目光开始闪烁,说话开始结巴。
王朴之威,满朝少有。
只是平常说话,如秦越都觉恐惧,而甲寅只被其看上一眼,都觉透心凉。
若是问一问满天下的节度、将军,最惧者谁?
两年前会说魏仁浦,因为魏仁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报帐请资逃不过他的眼睛。
王朴接管枢密院后,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哪知束拘更紧,几乎什么都了如指掌,在他面前,什么事都别想蒙骗过关。
在他面前,只能唯唯应诺。
大臣籓镇皆惮之。
只听干瘦汉子道:“他……他说阿郎你能识……识尽天下人,也永远不知他是……是谁,阿郎你能观星象……定历法,晓阴阳,为……为什么就不替自己算一算……”
王朴倏的站起,大脑一阵眩晕,忙按着桌子,勉力稳住身形,正要开口,却见那汉子嘴角有一丝黑血。
“开阳?”
干瘦汉子尤自不知,抬头讶问:“阿郎?”
“你别动,来人……”
干瘦汉子见王朴走路不稳,急忙起身相扶,哪知腹中却一阵绞痛,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摔扑在地,手脚撑了几下,再也不动。
“开阳……”
王朴一把抢过去,与闻讯进来的侍卫一起抱起那汉子,却见这位一直依为腹心的密探已经停了呼吸。
“玉衡,严查左近三条街,凡可疑人等尽皆拿下,尤其要注意僧人,能算准时辰下毒,其党羽定然不远。”
“诺。”
“备马,进宫。”
“诺。”
王朴强自按压下怒气,将已无生机的开阳放下,大步流星的出门。
走到府门外,仆从急急火火的牵着马过来,王朴一把夺过,扳鞍上马,策马前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但见天空一碧如洗,阳光直刺双目。
他晃晃脑袋,揉了揉眼,却觉着眼睛越揉越花,越来越暗,倏的就全黑了下来,耳边响起侍卫的惊叫声……
“阿郎……”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