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疯狂继续,又比昨日更为热闹。
自打前蜀皇王衍唱着“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的小调把上元灯会打造成娱乐王牌节目后,又继孟昶的发扬光大,灯市名目逐年繁多,景观千姿百态,早已从陆地发展到水上。
今天的王牌节目是夜游浣花溪。
之前,那两位皇帝在位时,每到上元夜,浣花溪上,龙舟彩舫,十里绵亘,灯接长龙,自百花潭至万里桥,游人士女,珠翠夹岸。
十里水中分岛屿,数重花外风楼台。
如今这乘舟观灯与民同乐的美事着落在秦越身上了,仪式又与昨日不同。
五门城上崇礼楼,摆下整整二十桌酒宴。
这些却是不用府库掏出一文钱,还能大赚特赚。
全是富豪乡绅凑的份子钱。
怎么个凑法?
约定俗成的份子钱,一人十两雪花银。
这还是先按家世排下来的资格,不想出这钱,那巴不得,有人抢着上,能在崇礼楼上喝上一杯酒,走到哪都带三分横,谁都想挤着上。
申初一刻,便有体面士卿来府上邀请了,却不能立马去,得留人坐着喝茶,谈谈天气,说说人生。
二刻钟后,再来一小波,二请。
继续喝茶,赏画。
再半个时辰后,来第三波,这时方体体面面,客客气气的动身,前往崇礼楼赴宴。
益州人不仅会玩,精明也到骨子里,事后才知道,这一请二请三请的名额人数,都是大有名堂的,毕竟,一府主政,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见到的,更不用说坐着喝上这般久的茶了。
今次晚宴,女人也出席,二楼乃是女子专场。所以周容与苏子瑜也早早的打扮的端庄得体,雍容大方。
人际交往,古今中外,皆是大道理。
到了崇礼楼,还不能上,李谷还没到呢。
不过时间卡的很准,就在秦越笑着与一同候着的豪门士卿大略见过礼后,李谷就来了。
笑语相迎,热情虚扶。
李谷在众人群星捧月般的登上崇礼楼三楼,登高望远,见益州满城歌舞升平,感慨道:“益州繁华若斯,全赖诸君忠勤夹辅,厚德流光,才有这民黎乐康……”
李谷指指头顶的“崇礼楼”三字,笑道:“老夫以为,崇礼不若得贤,诸君以为然否?”
“司空所言甚是,还请司空赐下墨宝,好安排匠人刻匾换之。”
哈哈大笑中,李谷踱到早备好的书案前,提笔挥毫,这却是应有的故事了。
甲寅懒得凑这热闹,趴在栏沿上看城下人小如蚁,一时冲动,心想跳下去会如何?
……好在,只是想想而已。
因为师兄毫不客气的拽了他一把,程慎是被秦越强拉来的,专用来抵挡吟诗作赋,他不敢往下看,便担心甲寅那懒散的闲趴。
“你多大的人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甲寅嘿嘿一笑,正要寻赵文亮去,却见李谷又在众人的陪同下出来,见了甲寅便招手:“这点灯,你来。”
却原来,今日这头一盏灯,还是要从这得贤楼上点起。
此时天光还未暗下,只不过是开席前的一个彩头引子,甲寅毫不客气,接过灯笼与火折子,将油灯点着了,扯着绳子就悠悠荡荡的拉上杆头。这盏大红的灯笼是号灯,要一夜点天亮的,故用油盏。
这边灯笼在爆竹声中升起,城中也响起一通爆竹声,然后一道道银龙在城中游窜开来,万星闪闪……
上元宴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中,夜幕落下,华灯溢彩,鼓乐喧天。
酒宴一直到戌正时分才结束,众人欢颜下楼,改换第二场。
夜游浣花溪。
可惜很煞风景的是那三层高的画舫上,李谷端坐正中,秦越只能屈坐第二。
还不得不强装笑脸,一切顺着这位老太尊的意来,又要兼顾着在座的豪门士绅,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酬,两岸景色都没入眼几分。
这浣花溪夹江两岸多有亭榭花径,本是益州第一等的消遣游玩之处,但见江面上灯火如星,与倒印着的白云明月连成一片,灿若银河。
江岸上,则是热闹喧天,灯火如昼,人流,灯光,蜿蜒着串成一条长龙,在那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珠翠绮罗,靓女云集,那醉人的香风,远远袭来,好闻的令人心醉。
馥郁森列,望之如神仙之境。
这却是又托王衍与孟昶的福了,他俩皆好美人,所以,但凡出游,夹道欢迎者无不是美人佳丽,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如这观灯之际,沿江一带,男人们自然而然的后退三分,用青春女郎织成一道最美的风景。
与秦越的处境相比,甲寅就真的是赏灯,苏子瑜要陪周容,要与夫人女郎们应酬,他不喜应酬,三楼不想去,二楼去不了,在画舫上呆着无聊,便与赤山呜呼着跃上船头,也不怕冷,迎风而立,看的豪兴逸飞。
果然美人与月正同色。
他看的爽了,岸边的女郎们也看呆了,这般昂扬而立的郎君是谁,怎就敢独立船头?
也不知哪个女郎眼尖,一声“小去病”,顿时场面就乱了。
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一方方罗帕用力的掷来,被香风吹的漫天飞舞。
其实甲寅并不英俊,又长年戎马军旅,皮肤又黑又糙,但架不住他骨架匀称,肌肉紧扎,五官刀削斧砍似的线条分明,加上又浓又黑的眉毛,因练武而特别炯炯有神的大眼,然后杀伐多了,身上自有一股难明的威杀之气,再加上苏子瑜把他从头到脚都收拾的利利落落的……
然后嚣张的于画舫船头一站,这般与众不同的铁血英豪气,一下子就震住了那些女郎们。
而且升仙桥上他与全师雄的那一仗,在百姓的众口相传下,几成传说。
如今既然在相距不到一丈的距离看到了,怎不让正是最爱做梦年纪的少女们疯狂。
高呼、尖叫、丢手绢……这些还不够,有人把自个丢过来了。
许是兴奋过头了,一个女郎踮着脚,高扬着双手,见甲寅狼狈欲逃,不管不顾的就一个前扑……
“扑通”一声响,溅起水花一片……
“啊……”
“有人落水了……”
这般喧哗,自然惊动了画舫上的人。
苏子瑜与周容被一众贵妇们团团围着,疲于应付,听到喧闹,凑到窗前一看,正好发现甲寅一把脱下翻领狐尾大氅,又一把弃了幞头,双手一合便扑下去水去。
“啊……”
苏子瑜吓的花容失色,周容忙扳着她的香肩轻声道:“没事的,虎子身手好着呢,还好来的早,你得把虎子给看紧啰,你看,那些女郎多疯狂。”
苏子瑜又是自傲又是紧张,手帕都不自禁的揪作一团。
时当正月,前几日才飘过雪花,河水彻骨冰寒,水面上虽是明亮如昼,但水面下却是浑浊黑暗,甲寅只能凭感觉折返游去,好一阵才见前面有黑影在晃动,忙探手过去,本想托住腋下的,哪知落水濒死之人,力量无穷大……
哪怕是娇弱之女郎……
那女郎一抓住甲寅的手腕,便如八爪鱼般的缠上来,紧紧的抱着,再也分不开。
甲寅手脚被缠,一时间挣不脱,竟然被其反拖下去,又气又急,几下一扳折,双手好一会才挣脱了出来,那女人却抓抱的更紧了,如壁虎吸附。
没办法,甲寅只好单足在河底石头上用力一点,单手划水……好不容易浮出水面,竟然没人接应,岸上的人只顾七嘴八舌的瞎乱喊着指挥。
还是画舫上的船娘远远的抛过绳索,然后又在赤山和甲士的用力下将甲寅拖上了船。
那女人兀自紧揪着甲寅不放,甲寅喘着白气想放她下来,却发现其两眼睁了睁,一下子却又软瘫下去了。
“啊哟……她水灌太多了,郎君快把她水倒出来。”
船娘有经验,但却是缩着头退在后面,眼前这女郎衣裳品貌皆不差,可不敢乱粘手,万一没救过来就麻烦了,所以只是喊着指挥。
甲寅只好将那女郎俯搭在自己的膝上,头下脚上,一手按臀,一手扳肩,以膝顶其小腹催逼……好在救的快,那女郎吐出若干清水后,不一会儿便悠悠的醒转。
这时两个船娘才敢搭手,用件衣服将那女郎温漉漉的春色一掩,架着便去了她们歇力烤火的小舱。
甲寅接过赤山递过来的毛巾,正要擦脸抹身,却发现苏子瑜正在双儿的搀扶下从走廊过来,一脸惶急。忙道:“风大,回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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