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亲兵们大多都是在玉霄关时就跟随在樗里骅身旁的人,所以在他们看来,梁青书与高云策、魏元琦、安默然几人就如同是樗里骅的手足一般,但此时他们却不明白这手足为何会和自己的主人吵起了架来。
这让他们的不免嘀咕了起来,心中胡乱猜测着发生在两人之间的各种可能。
“看到了吧,满意了吗?”
樗里骅见亲兵们退出屋后,对着梁青书不悦的问道,显然亲兵们脸上的表情都被樗里骅尽数看到了眼里。
但梁青书却丝毫不以为然,他依旧昂起了头摆出一副决不罢休的模样。
“唉。”
终于,面色铁青的樗里骅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些无奈对着梁青书说道:
“梁兄,说罢,究竟你要说什么,都说出来吧,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我要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变了,不再是当初带领我们寒门庶子在议事厅对抗贵族子弟,心中只有正义没有贵庶分别的樗里兄弟了。
你不再是当初在玉霄关时满心只想着保家卫国,带领我们为了死去的兄弟敢只身赴关外探查须弥狼的头领了。
你不再是敢为那些叛军请命,不惜得罪全原州的贵族也要请中更大人为那些叛军立祠的善良将领了。
现在的你,和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贵族们有何分别。
你将牛庸、黄云鹤二人以及他们麾下的近万兵士推向死亡的深渊。
你亲手将那些拥戴你的袍泽们杀死在他们的幻想中,他们幻想着无论多么艰难,他们的樗里将军,他们的左更大人仍旧会将他们带向胜利。
所以他们无惧无畏,一个个挺身而出面对数倍与己的戎人毫无胆怯,因为直到他们死去前,他们依旧认为你将带着他们走向最终的胜利。
所以你是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告诉我,从一开始你就不打算救他们二人了对不对。
要不是我极力要求前去救援,恐怕就连牛将军的尸体也带不回来,更不会知道他们在沐阳城下进行了一场多么惨烈的战斗。
全军尽墨。
古往今来,你可曾听说过哪支军队在没有崩溃的时候与敌人战至到了最后一个人?
没有,从来没有!
你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就是害怕他们会投降,会溃败。
可是我却多么希望他们在最后一刻哪怕是投降,哪怕是溃败了,也比全部死在沐水边要好的多。
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个骗子,樗里骅!”
说到这里,梁青书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终于彻底奔溃了。
一位二十多岁的汉子,一位在大秦的河东郡只手遮天的权臣,就这样在樗里骅的府中,在自己的主帅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错了。”
哭了许久之后,梁青书听到樗里骅的话后抬起了头,愤怒中带着疑惑,凝视着自己面前熟悉的面孔说道:
“我错了?难道你要和我说你逼着他们去送死是给了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你让他们逃脱了被军法从事的结局,是你以大局为重无奈的选择?
不要和我说这些,这只是你对对错是非评判的准则,而我只知道那些兵士们杀的是贵族,杀得是他们的仇人。
而且他们更是忠于你的,更是忠于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大秦。”
“哦?是吗?难道天下所有无辜的贵族都该死,都是他们的仇人吗?”
樗里骅看着梁青书发红的眼眶,轻轻说道。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了几封皱皱巴巴的信件,递给了梁青书。
“自己看看吧。”
樗里骅有气无力的说道。
而梁青书接过信后,他先是察觉到了这信已经被揉捏的有些破损就知道樗里骅也曾反复的看过信件。
他打开了这些信,仔细看了下去。
“左更大人,昨日从抓住的那些屠杀城外百姓的将士身上搜到了戎帅林诩写给黄、牛二位将军的信,要求他们在黄阴被围后里应外合作为内应。事成之后则允二位将军高官厚禄。
但西子以为此事不排除戎军的离间之计,虽然二位将军麾下有屠杀贵族富户的恶举,但两位将军的忠诚还是不应当怀疑的
.......”
“左更大人,方才卑职已经按照大人嘱托将那封信分别送到了黄、牛二位将军的身旁,想来一会儿厅议前,两位将军一定会发现这封信的。到时候两位将军若是真的投靠了戎军,定会露出蛛丝马迹
......”
“左更大人,自黄、牛二位将军主动领命攻击沐阳,沐阴两城之后三天,均无异常之处,其中黄将军还将我们释放的那些屠杀百姓的兵士们悉数斩首。看来,那封信多半是林诩的离间之计,二位将军是清白的。”
......
“左更大人,二位将军昨夜醉酒后,都对末将表达了必死的决心,而且为了能够让他们的麾下不会临阵溃退,二位将军希望左更大人不要派援军来,他们怕援军非但救不了他们而且还会身陷囹圄。”
随着梁青书将不多的几封信件看完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渗出了冷汗。
那林诩倒似是真的继承了萧大单于的做派,也喜欢用这些内应离间的手段,只不过要不是樗里骅发现的早,或许自己这些人还蒙在鼓里以为黄阴城是铁板一块。
他缓缓站起了身,正准备施礼离开,却发现樗里骅突然抬头看向了他,慢慢说道:
“梁兄,你就不想问我为何明知道牛、黄二位将军是清白的,却还要让他们送死呢?”
只见梁青书微微摇了摇头凝视着屋外的天空说道:“不,如果你只是因为他们的麾下屠杀贵族而故意让他们去送死,那你就变成了我梁青书最痛恨的官僚。
为了收拢人心而不择手段。
但如果你是中了林诩的离间计,故意告诉牛、黄二位将军从而让他们主动表达心迹和态度,去选择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事情,那么我也只当你是在林诩的手中吃了亏,不敢拿黄阴和大秦命运去赌牛、黄二位将军的忠心。
倘若真是这样,你确实比我更要痛苦,而我将竭力帮助你去战胜林诩,为两位将军报仇雪恨。”
“梁兄,知我心者梁兄也。但你又为何不问我为什么真的不去发兵救他们二人呢?”樗里骅在梁青书说完话后,立刻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色继而又匆匆问道。
而梁青书则在听到樗里骅的问题后摇了摇头说道:“不想知道。”
“不,我应该告诉你,让你知道。
因为他们已经领命去吸引戎军的注意力,所以他们不死,卫木的骑兵就无法进入历山。
和你料想到的一样,我给了他们希望,就是想让他们带着生还的希望去战斗,这样他们就不会想去投降,他们定会去将林诩的戎军拖在沐阳和沐阴两城。
所以,我利用了他们对我忠心,对大秦的忠心。”
“不,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听到樗里骅丝毫不做掩饰的话语,梁青书露出了满脸的痛苦,立时大声说道。
而樗里骅则丝毫没有停下话语的打算,他看到梁青书逐渐痛苦起来就愈发激动的大声说道:
“梁兄,大秦是存是亡,成败就在黄阴一战而已。
我相信牛、黄二位将军在九泉之下定会理解我的苦衷,而你也是会理解得。
你也知道,让他们去攻打沐阳、沐阴二城的决定是我做出的,但承受痛苦的人也同样是我,所以不论我的命令是对是错,那也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所以梁兄,如果五千人战死的结果是卫将军有希望顺利进入历山,而一万人战死的结果是卫将军定会顺利进入历山,那么该如何选择,梁兄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樗里骅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转身向屋外走去的梁青书,待到他的话音落下后,就听到梁青书带着无比痛苦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换做是我,或许我也会这么做吧。只是这样做太过残忍了。
而且对于你来说,如今恐怕除了西子惠以外,其他的庶族将领们都有被你舍弃的理由吧。
不过,这也是为将者该有的气度。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听着梁青书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樗里骅将面孔深深的埋在了自己的手心,嘴里却喃喃自语道:“残忍,你们都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们的对手可不是一般的将领,如果不残忍,我们就没有办法继续坚持下去了呀。”
樗里骅痛苦的说道,而对此做出回应的,却只有大郎和二郎的呜咽声。
它们用毛茸茸的额头蹭着樗里骅的双腿,仿佛是在安慰着自己的主人一样,又仿佛是对他说:“你做的对。”
黄阴城外,三军缟素,樗里骅亲自为牛庸的坟墓添上了最后一把黄土,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黄阴城走去。
对于黄土下埋着的这位面目凶恶但实际上心肠颇软的悍将,樗里骅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痛。而看到牛庸的百十号旧部在一旁哭的悲天彻地,不仅是心下戚戚然却强撑着不露出哀伤神色的樗里骅,就是全军上下听到这哭声也无不哀伤悲怆。
回想起牛庸昔日爽朗的笑容,黄云鹤那总是充满了杀气的冰冷面容,樗里骅再次回望了那孤坟一眼,心中起誓道:“牛、黄二位大哥,你们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但冤有头债有主,我樗里骅发誓定会为你们二人报仇雪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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