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骅努力伸手抓着墙边转过身去,将自己连同坐下的竹椅一起从内屋中移开来到了外室,随后面向了屋门外传来脚步声的方向。
片刻后,只见四名穿着红色官衣的男子和一位穿着血红色大氅的女子在毛彪的引领下来到了介鸳的屋前。与他们一同到来的,当然还有秦国的中更赵之海。
众人还未进屋,樗里骅就低头高举起了双手,错指成揖郑声说道:“中更大人,司马正在用膳,还请各位客人在外厅稍座片刻。”
说完后,果听赵之海语带关切的问道:“司马今日还是糊涂的样子么?”
樗里骅并未抬头,而是微微摇了摇头后说道:“司马大人昨夜清醒了片刻,但从今晨至今却再未清醒。”
赵之海听罢,连忙发出遗憾的叹息,随即对身旁众人说道:“看来今日诸位是不便见到司马大人了。诸位也知道,司马大人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总是这般糊涂模样的。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赵之海话音刚落,就听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声音呢喃软语,显然是出自南国的特有的口音。
樗里骅听去顿时觉得这声音在陌生中微微带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可他左思右想却并没有想起自己何时曾认识一位楚国人。
“有劳中更大人了。
司马大人操持国事,想来本就心神疲惫,如今年事已高又卧病在榻,我等本不应该前来叨扰的。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对司马大人心生敬意。所以在商量过后,觉得即便是远远探望一眼司马大人也算是尽了一些晚辈的礼节,这才未请自来。所以中更大人又何必致歉。”
这女子一番颇为得体的话语直听的樗里骅缓缓抬起了头,只见面前一名穿着粉色楚服披着大氅的英武女子不卑不亢的向赵之海说完话后,微微一笑。
虽然这女子比不上虞歆儿那般动人心魄的美丽,但她的眉宇之间却有一股英气将她衬托的煞为与众不同,使人看去别有一番吸引之力。这吸引力在樗里骅看来,并不似男女之间的吸引,而更像是数万大军的主将对自己兵士们的向心力。
“这就是楚国的公主芈纯熙吗?”
樗里骅暗自思索道,可他的心中却突然浮现出了内屋中虞歆儿的背影。
正当樗里骅思索伤感时,一旁的赵之海在又一番客套之言说完后,就将众人引入了介鸳居住的房屋外厅之中。
而樗里骅也在众人都进入了厅内后,便被毛彪推入了厅中与赵之海比邻而坐。
介鸳和赵之海居住的地方,是外城中一处不大的府宅,所以当众人踏入外厅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看到了内屋中一名婢女在向榻上的老者喂粥的画面。
纵然今日前来此处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要探望区区一介司马,但当这副画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众人还是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凛然。
毕竟,介鸳的名声虽不显赫,但他总是在与戎人的大战中为大周族群挣下了脸面的,更别说这位司马大人年事如此之高怎能不让人心生敬意。
赵之海见众人面色肃然,在示意随后进屋的婢女为众人斟满茶水后,这才再次开口以此间主人的身份向这些楚国人的拜访致以谢意。
随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向来客介绍起了樗里骅。
“众位大人,这位是介鸳司马的学生,我秦国河西将军,五大夫樗里骅。此次来到王畿,正是樗里将军将代我大秦行使会盟的所有权力。”
赵之海话音刚落,就见那些楚国人纷纷面面相觑了起来,显然他们都被赵之海的这一句话所震惊了。
一位四十岁出头的男子立刻向赵之海拱手问道:“中更大人此话当真,如今秦公和中更大人都在王畿,为何却要樗里将军来行使权力。
芈某有些不太明白,还请中更大人能够为我解惑。”
赵之海冷冷看了一眼说话之人,他微微缕了一缕胸前的长髯,面色平淡的向那人开口说道:“芈大人,且不说我赵之海本就是一言九鼎之人,单就是当年我与令尊大人的交情,我也决计不会出言骗你。
至于樗里将军为何能代我们行使会盟权力,此事往后芈大人自然会知晓的。”
那说话的男子听完赵之海的话后,突然看了首座的年轻女子一眼,连忙站起身来向赵之海深施一礼说道:“小子唐突还望中更大人恕罪,当年家父蒙承中更大人庇护,才得以从齐国死里逃生,这份恩情我芈家上下永生不忘。
不过,方才中更大人之言太过让小子震惊,所以小子虽然知道此事乃是大秦内政小子冒然过问有些失礼,但小子还是想知道其中原委。
如果贵国国君或者中更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我楚国定会对中更大人倾囊相助,绝不搪塞。”
中年人说完话后,镇定的看着面沉似水的赵之海,只等他出言解释。
可此时他身前一名三十岁出头的鹰鼻男子却冷哼一声开口说道:“中更大人勿恼,芈畅之言虽然唐突,但也正是我们楚国必须清楚的事情。
不然的话,我们楚国的兵马虽多,但也不至于随便就给那些阿猫阿狗之辈驱使的。
倘若贵国国君和中更大人都不在会盟仪式上说话的话,那我芈纯嘉可以笃定,我楚国将不会派一兵一卒去驰援你们秦国的。
毕竟,谁知道守在黄阴的究竟是秦国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叛军呢。”
芈纯嘉刚刚说罢,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看着赵之海和樗里骅,而他身旁的几人虽然觉得公子嘉的话说的有些无礼,但想要表达的内容倒也并没有什么错误之处。
反正今日四公主带着他们来到赵之海处,根本目的就是要与秦国摊牌来的。所以一开始就将话说开了,倒也符合楚国人直来直往的性格。
“哈哈哈哈”。
赵之海站起身来,环顾对面坐着的楚国人,随后当他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了芈纯嘉后,突然束起了双手,显露出了秦国中更的霸气来。
“既然嘉公子执意要听,那赵某不妨直言就是了。
诸位可知樗里将军只在四五年间就由一介百将升任了河西将军一职,可是为何吗?”
赵之海冷冷问道,而听到此言的公子嘉等人却将吃惊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低头不发一言的樗里骅身上。
只有那身穿一袭粉衣,披着血红大氅的清秀女子闻言后却若有所思的把玩起了手中的茶杯。
此刻她已经完全认了出来,对面那位坐在竹椅上低头不语,却已成为秦国实质上第一实权人物的青年人究竟是谁了。
随着赵之海将樗里骅这些年来带兵抗戎的事迹娓娓道来,早就听过这些往事的芈纯熙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多年前逃难到原州时,总制府对面那家茶馆的主人来。
他依旧穿着黑氅,他的面孔依旧白皙如玉,只是他那修长的身躯如今却只能常伴于竹椅上再也看不到分毫昔日的影子。
他的脸庞比较当初也刻满了许多的故事不再是茶馆中那副迂腐的有些可爱的样子。
他的故事,赵之海这几日没少对她讲过,所以当公子嘉和芈畅听的目瞪口呆的时候,芈纯熙这才偷偷的望向了开始抬起头,目光变得坚毅无比的樗里骅。
“方才的他为何会露出悲伤的神色呢?他仿佛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芈纯熙见樗里骅此刻的英姿,脑海中却奇怪的是他见到自己后伴随始终的一丝伤感,那伤感之情只有女人才可以察觉得到。
虽然樗里骅怕被人发现他内心的悲伤一直低头不语直到此刻才像是走了出来。
“中更大人谬赞了。
但与齐国半壁江山被戎人两万铁骑在不到半年时间内相继夺取,阖国数十万兵马一泻千里南渡黄水竞相逃命相比。我樗里骅虽然未能力挽狂澜,阻止戎军占我河山,但我率兵从小及大,由弱到强,在与戎人交战的数年时间里从无败绩。
木獬关以五百人抵抗十倍戎军而不被攻克。玉霄关临危受命率千人退走戎军万人。
率兵出关奇袭戎将万夫长摩南虎迎接中更大人回国,清水清阳以数百众火烧营堡,全歼五千戎骑。
筹划埋伏以万余兵马歼灭戎军万人于野战之中。
随后夺朝那,奉旨率领三千兵马千里奔袭敌后,别开生面占瀚海,重夺数百里山河,与叛军、戎军、齐军先后作战不下百次,全胜之。
后面事情我也不必多说,方才中更大人对诸位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杜撰夸大之词。
如若诸位不信,可随我去河东一观,看那萧山之北十数县的城头此刻究竟飘得是什么旗帜。”
冷傲的扬首说完这一连串的话后,樗里骅似笑非笑的又看了一眼方才出言不逊的公子嘉说道:“不知嘉公子觉得这阿猫阿狗可还有资格统兵打仗否?”
说完话后,樗里骅就冷冷地盯着对面已是如坐针毡的公子嘉,他的眼神中突然全是掌握千万人生死的那股杀伐与冰冷,哪里还有一丝方才在众人面前所表现出的恭敬与谦卑。
只见方才还满是高傲的公子嘉在赵之海的讲述与樗里骅的话音中早已是汗流浃踵。
因为他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口无遮拦,让他惹恼了一位堪比秦国战神方元恒还要可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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