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华丽的花园子,在小小的庵堂中显得十分突兀。
少年慢慢踱步至庵堂之后的厢房,待走到一座小院子前停住了脚步。
“阿弥陀佛!贫尼见过皇上!皇上万福圣安!”一名年过花甲的尼姑朝着少年行了一礼。
“平身!师太乃得道高人,不必多礼。朕此番特地前来拜会孝敏太后,不知太后娘娘是否得空?”杜尘澜微微一笑道。
“这里没有孝敏太后,只有了静师太!”住持师太摇了摇头,孝敏太后已是前朝旧事。
杜尘澜正要问话,却听得院内传来了脚步声。不过片刻,一名穿着布裙的女子出现在了杜尘澜面前。
“奴婢碧柔恭请皇上圣安!”女子跪倒在地,恭敬地行了一礼。
“平身!”杜尘澜记得这位是廖氏身边的女官碧柔,都到了这一步,这女官还是不离不弃,也算是忠心。
“了静师太请皇上入内一叙!”碧柔起身,比了个手势。
庵堂内到处弥漫着香火的气息,这个小院子里却种了不少花草,竟然还有一株桃树。此刻桃花开得十分绚烂,杜尘澜立刻驻足,他想起了安家后院的桃花林。
一名身着灰色袈裟的尼姑从屋内出来,她看着站在桃花树下失神的少年,不禁想起了那位清高孤傲的男子。
明黄色的龙袍穿在这少年的身上,终于让这清冷的少年多了几分暖意,更衬得人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她不禁想到了她的儿子,当年儿子登基时也是这般年纪。惴惴不安的眼神,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眼前之人与儿子不同,此子没有彷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沉着淡定,坚韧不拔。
这就是被仓促推上宝座和靠自己坐上宝座的区别,杜尘澜不愧是顾玄瑧的儿子,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起自己的儿子,她心中悲忸。终究是败了,败得一塌涂地。没有血战,没有殊死相搏,杜尘澜赢得轻而易举。
“正是春光灿烂时,了静师太应该多多出来走动。整日待在阴暗之处,行的也是那见不得人的事。”杜尘澜转身,看向身着素净袈裟的廖氏,面带笑容地说道。
他都登基了,廖氏的嫡子也死了,这老妇人还活得好好的,是舍不得下去陪儿子?
不理会杜尘澜的讽刺,廖氏面色如常,转身道:“跟我进来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杜尘澜抬脚跟上,让对方苟活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二人进了厢房,相对席地而坐,碧柔立刻上前给二人倒茶。
“当年之事,的确是我算计的,但我现在依旧不后悔。”廖氏突然道。
杜尘澜扯起了嘴角,冷笑一声,“对于你来说,铲除异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这也是你和纪昭这么多年受辖制的原因。比起顾氏来说,难道不是摄政王更危险吗?因为你们的私情,你深信他不会背叛你是吗?”
“是!虽然良人心易变,但当年他的确为了我放弃了皇位。”廖氏点头,接着又道:“顾氏当年确实没有谋逆之心,可人心难测,难保之后顾氏不会成为之后的万氏。顾玄瑧没有异心,老侯爷没有异心,可余下的族人呢?”
廖氏微微阖眼,“成王败寇!当年是顾氏败了,后果自负。如今我和昭儿败了,也要自食恶果。”
杜尘澜冷哼,其实当年顾氏的做法确实有些欠妥当。顾氏的滔天权势,让皇上和朝中忌惮。你无意谋逆,那便交出实权,低调行事,到底有何顾虑,也只有当时的顾氏知晓了。
“顾氏暂且不说,那朕的生父呢?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最后也是为了皇上而死。”杜尘澜本想问纪昭当年到底知不知情,然而他突然止住了话头,现在问这些,根本没意义了。
纪昭在服毒之后,也只说归还皇位,对此事只字未提,看来当年是知情的。杜尘澜只是为顾玄瑧不值罢了!真心相对,换来的却是对方的猜忌和陷害。
“你父亲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当年昭儿一直下不了决心,最后在朝中势力的逼迫之下,选择了听之任之。对于昭儿来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悔和遗憾的事。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你来找我。希望你看在昭儿与你父亲的交情上,让他葬入皇陵,给他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说到此处,廖氏已经是泪眼婆娑。
杜尘澜顿时冷笑出声,“他与父亲的交情?什么交情?背后插刀的交情吗?朕只想问你,朕的长姐是谁杀死的?”
“是我!因为他一直犹豫不决,还护着那孩子,我便将那孩子抢了过来,扔进了井里。”廖氏不敢抬头看杜尘澜,这么多年,她一直忘不了那孩子的眼神,更忘不了那一刻昭儿对她露出憎恶的表情。
杜尘澜霍然起身,甩门而去,对候在院子里的四喜道:“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四喜连忙应下,端着一只精巧的托盘,进了屋子。
“了静师太!皇上赐下白绫与鹤顶红,您自选吧!”四喜将托盘放在了桌上,随后命人将要挣扎护住廖氏的碧柔给拖了出去。
“杜尘澜!当年你科举入仕,昭儿明知你是顾玄瑧之子,却依旧选了你做状元。你能登上皇位,完全是因为他的愧疚所致。我劝他杀了你,他却舍不得下手,最后却死在了你手中。我只有一点要求,让他葬入皇陵,给他应有的体面。他这辈子为了这个位子殚精竭虑,并没有享受过多少帝王的荣光,难道就这点请求,你也不能满足吗?”
廖氏趴在窗台上,看着杜尘澜快步走出了院子,心有不甘地咆哮道。
杜尘澜深吸一口气,看向守在院外的周绵,“将纪昭葬入皇陵!”
周绵顿时跪倒在地,不禁老泪纵横,“多谢皇上开恩!”
......
马车驶过十里亭外,车内之人敲了敲车壁,让赶车之人停下。
撩开窗幔,车内之人看向十里亭处。上次是他替那人送行,当时还是早春。寒风刺骨,一如他当时的心情一般,迷茫中带着沉痛。
如今他再次经过此处,却是他自己要远行。一路轻车简行,不过是两辆破败马车,从尊贵的王府世子沦落成为庶民。
“走吧!”万煜铭转头看了一眼车内正在剪窗花的父亲,轻声对车夫说道。
自从他们败了之后,父亲一时受不住打击,竟然疯了。万煜铭深深叹了口气,想起往日父亲的威严,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不禁泪从中来。
“要远行,为何不与我说一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万煜铭立刻抬头去看。
“这些破烂玩意儿还给你,我看不上!”少年将一只大匣子从窗户中扔了进去,被万煜铭一把接住。
他疑惑地打开了箱子,发现竟然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和几张地契,而其中竟然还有一枚黑色的令牌。
他连忙抬头去看,却只看见了杜尘澜远去的背影,对方缥缈的声音传来,“日后凭此牌可来京城找我!”
万煜铭不禁拉起了嘴角,眼中带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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