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西北今年是第四年了。”
“在我们陆军有句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逢一次大的战斗,作战部队的士兵就真的像是流水一般,死了旧的,来了新的。我手下带的兵,有时候仗打完了清点人数的时候,连缺失的人名字都叫不上来。”
“以前我还会流几滴眼泪,但是现在最多说一句,‘是吗,那个家伙真是太不走运了’。”
士兵在旁边嘿地一笑,“你昨天才对着吴三毛的上半身说过这句话呢。”
赵佳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用谈笑的语气说着一天前还并肩战斗的队友的死亡的男人。
“你们怎么能这么……”
“冷血?我猜你想的是这个词。”士兵摊摊手。
赵佳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ptsd你知道吗?它不仅会出现在你自己受到伤害之后,看到别人死也会导致这种症状。说到底,它就是种精神压力。人能承受的压力有上限的,要么自我疏导,要么得病然后一辈子废掉。”
“所以这并不是冷血,而是自我保护,是每一个新兵成长为老兵必然的历程。”班长叹了口气。
“你们真看得开。”赵佳依苦笑了一下,看得出来比之前稍微好了一些,“大概我还经历的不够多吧。”
班长嘿地一笑,“新兵分过来的时候,班长都要给他们讲这一课。团里给基层军官都培训过的。我猜你学习战场心理健康课的时候大概在打瞌睡。”
“没学过这门课。”赵佳依摇摇头,“我们是速成班,除了战斗课程之外减了很多课程。”
“瞎搞。这种课是能减掉的吗?”班长连连摇头,忽然像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男朋友和你一个部队?”
“啊?”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赵佳依一懵,“我……还没有男朋友啊。”
“是吗。”班长点点头,“随便问问,别在意。”
士兵看了班长一眼,眼神闪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会,时间接近到下午四点半,天色已经开始变暗。班长和士兵再次爬上山脊,观测了一下山下的动静。原种生物的主力部队已经越过忻州,只剩下一个指挥级群落的兵力牵制着城里的部队。然后他们又侦查了一下出山口的动向,没有发现敌人。
“机会来了。我们走。”
他们当机立断收起伪装布,发动山猫朝山坡下的公路开去。士兵在前面驾车,班长则在后座的机枪位上警戒。赵佳依也换了个姿势匍匐在车尾处,支起一把20式步枪随时准备射击。
他们沿着公路一路向前疾驰,很快就出了山口。如同他们事先侦查的那样,没有敌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正常啊。”班长的视线落在地面上,眉头紧皱,“路面的完好程度差距太大了。”
“什么意思?”赵佳依没有在陆地上战斗过,不理解班长的意思。
“我们下山的位置,公路的路面非常完好,连点裂纹都没有。但是你看这里。”班长指了指遍布放射性裂纹的地面。明显有什么超出公路设计负重能力的东西曾经从这里路过,沉重的身体对路面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这下赵佳依看明白了,顿时一惊,“凭空出现?传送门?这不可能吧?”
“他们要是有这个能力,这仗不用打了。除非……”班长抬起头望向天空,话头停了下来。
“怎么了?”赵佳依抬起头看着他。
“你有没有觉得……头上的天空看起来有点怪?”班长眉头紧皱,努力地眯着眼睛向天空望着。他没法描述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强大的违和感,但是直觉却不断地发出警告。这种感觉曾经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突破防线的原种生物,所以一旦有这种感觉,他都会极小心地对待。
听他这么一说,赵佳依也认真地将视线投了过去。
看了一会,她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在他们正上方有一片不大的区域,当云进入这片区域时,从视觉上看形状会出现膨胀的扭曲感,就像是带了眼镜在看的感觉。
“你以前见过这种情况吗?会不会是什么自然现象?”赵佳依疑惑道。
班长摇摇头,沉默着思考了一会。
“我们还有多久能绕过去?”他用脚后跟踢了踢驾驶座。
“快出山口了,到市区一个小时够了。”士兵回答。
赵佳依一直盯着上空那块违和的天空,一种不安的感觉逐渐在她心中变得越来越强。
“我觉得……它好像越来越大了。”她弱弱地向上指了指。
两个人又盯着那片区域看了一会,班长忽然啧了一声。
“不是它变大了……而是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说完,他抬起机枪,对准了那片空域。
赵佳依吓了一跳,赶紧拽着他,“它没理会我们,干嘛要主动招惹它啊?”
“如果它真的是敌人,那就是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班长指了指头盔上的记录仪,“如果我们能留下记录,对其他人会是很大的帮助。”
“前提条件是它肯让我们活着离开。”赵佳依苦着脸又拿起了枪。
班长笑了笑,调整了一下记录仪的角度,随后重机枪向天空打出了一个长点射。弹链上每隔一定数量会有一发曳光弹标示弹道,连续射击出几发曳光弹后,两个人都伸起脖子全神关注地盯着子弹飞去的方向。
正常来说,曳光弹的光点会逐渐消失在人的视野中。但是他们所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情况。
光点沿着斜上方画出一道弧线上升,然后——
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开口道,
“隐形?”
“光学迷彩?”
“总之是一个意思。”班长手下不停,重机枪开始持续不断地打出长点射,将更多大口径子弹送进天上的那个正体不明的东西身体里。
那一片天空像是不断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显示出的景象开始逐渐出现黑色的斑点,原本流畅的透视也开始扭曲起来。到这时,肉眼已经能辨清楚它的轮廓了。
那是一条长度超越百米的蛹状飞行物。它大概是一种类似于飞艇的结构,利用轻气体浮在空中,再通过不断的吸入与排出空气前进。而刚才连续射击的重机枪可能破坏了它的浮空结构,此刻它正在以一个泰山压顶的姿态向陆地降落。
很不幸地,它的坠落方向和地上的亡命三人组一致。
看着那庞大身躯从天而降向自己砸下来,再淡定的人都要亡魂皆冒。
“卧槽蔡友文踩油门快快快!!要被压死了!!”班长整张脸都扭曲了,咣咣咣地将座椅背板踢得直响。
“你tm到底是叫我名字还是叫我踩油门?还有你随便打两下是那个意思就够了啊!非要把人家打下来干什么??”士兵头上青筋和汗一起冒了出来,踩死油门把个八轮山猫开出了近80公里的时速,引擎声响得像马上要爆炸一般。
好不容易将这个硕大的蛹甩在身后,它却没有像预料中的一样重重坠地。在离地面十几米的位置,它的身体下方喷出了气流,一下就减缓了它的落势。
“慢点慢点,停停停停,让我录清楚。”班长像个摄影爱好者一样举着摄像头对着这只蛹落地的位置,还一边吐槽道,“马德,1080p的。要是这玩意是4k的清晰度就好了。”
赵佳依没在意他这个槽,因为这时他们三个人都在抻着脖子看着趴在地上离自己仅有百米左右的这只软体动物。只见它的身体蠕动起来,像是反刍一样将体内的东西通过肌肉运动推到腔体前部。
然后,它的嘴——如果真的能被称为嘴的话——整个地张开了。
就像一架巨型运输机的前舱门一样。
然后他们看到了分成上下好几层的无数双整齐排列的,微微发光的……眼睛。可能是因为紧急降落还没有反应过来,蛹里的原种生物们眼睛发出的微光还一闪一闪的,像是不明情况懵逼地眨眼睛。
“卧槽。”班长发出了压低的,不想惊动它们的,但又实在忍不住的感叹声。
赵佳依小脸煞白,像是心肌梗塞了一样,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向后一倒。
士兵在驾驶座上,第一眼被班长挡着了没看清楚。当他探出头看过去时,顿时大叫一声,踩死油门。
“娘哎救命——!!”
四个字每个距离都间隔十几米。这一下像是戳破了一个巨大的蜘蛛卵袋般,兵蜂、长棘兽、盾卫龙,黑压压的一片原种生物泄洪般从蛹的出口狂涌而出,最后居然还有两只追猎者。它们一落地便立刻起飞追了过来,膜翼的沙沙声像是追魂夺命的死神一般。
“好奇心害死猫啊我他吗就不该停下来录像!!”班长一边操着重机枪徒劳地驱赶飞近的追猎者,一边发出了肠子悔青的吼声。
“现在好奇心害死的是人!!”士兵也进入了抓狂状态,吼叫着把山猫车硬是开出了极品飞车的感觉。他猛打方向一个位移,堪堪闪过了一支擦过车厢的棘刺。这根刺一下打飞了车架后方的横梁,赵佳依大声尖叫起来。
班长尽力射击着,但手操的机枪旋转速度根本赶不上追猎者们在空中的机动。其中一只追猎者引开了他的火力,另一只瞬间就杀到了车尾,镰刀状前肢高高扬起。
“艹。”班长的眼中映出那对刀刃,一滴冷汗从眉心滴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真tm的,坑自己就算了,把他们俩也一起害了。”这么想着,他心里浮起一丝悔意。
正在恍惚间,身边响起了20式步枪清脆的射击声。几点火花准确地在追猎者的其中一只复眼上闪现。它晃了晃头,旋即迅速退后。
赵佳依满头大汗地放低枪口。她的手臂带伤,凭臂力将这把巨大的枪举起来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你不是飞行员吗?真看不出来枪法还挺不错。”
“我说过的,我们为了成为飞行员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她查看了一下弹匣,只有两发子弹了,于是顺手将它卸下来换了最后一个满的。
“我们那个班里,每个人都要通过侦察步兵标准的考试才能不被淘汰掉。”她深呼吸了几次,托住枪的手臂准备再次发力。在百米开外的空中,两只追猎者已经分散在一左一右,准备发起冲刺。
士兵急促地呼吸着,八轮的山猫车在遍布裂纹的路面上颠簸着狂奔。
“躲不掉了。”他转头看了看,咬牙道。
“尽力而为吧。”班长擦掉流到眼角的汗,再度抬起机枪。
追猎者们身形压低,开始加速。
车后的两个人发出了疯狂的吼叫声,将子弹向那两道收割生命的身影全力泼洒出去。但没有什么用,它们数秒内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那一刻它们和他们眼睛相对,所有的眼珠都定定地对视着。
被猎杀者的瞳孔因为紧张绝望而缩紧成一条细细的线。
同样的眼睛,相同或者不同的物种。
当他们这样对视时,往往意味着其中一方的死亡。
但这次似乎例外了。
地面上忽然传来了一下剧烈的震动,山猫车一下被弹得从地面跳了起来。随后整个山间公路被一股沿着山沟传来的巨大爆风横扫过去,小车登时无法维持平衡,在地面滚了十几圈,然后奇迹般地又平平地停在了地面上。
好在三个人都用安全带将自己牢牢固定在车身上,而车上方的机枪架也起到了保护的作用,除了撞得天旋地转之外并没有带来太严重的伤势。
“怎么个情况?”班长回过神来赶紧检查了一下被捆着的赵佳依,察觉没什么问题后松了一口气,转身问还在七荤八素的士兵。
“应该是哪炸了。装药量不小,说不准是东风快递。”士兵揉着耳朵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怎么可能,导弹打不进雾层来的。”班长摇摇头,看向后方。那两只追猎者摔在地上重重地滚了好几圈,爬起来之后就站在了原地,似乎失去了追击的欲望。
“别管了,先走为上。”他拍了拍士兵,指向市区的方向。
“至少我们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