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院,支呀支呀的摇椅伴随着幼童的背书声响在这寂静的庭庑下,院中的两个木制摇摇椅正在缓慢的前后摇动,发出支呀支呀的声音。
看这超时代的东西,不用说,自然是刘盛命人造的了。
这两把摇摇椅里面有一个是被貂皮所缠绕的,貂皮下的摇椅显得很是精美,看情况,应该是为女子打造的。
而刘盛的母亲陈岚,正躺在上面,其面容恬静,微闭双眼,好似睡着了一般,另外一个摇椅则不同,仅是下方铺了一块虎皮,上面的人呐,正翘着二郎腿,让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但刘盛却不这么觉得,他可是非常惬意的。
翘起高高的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惦着,他后面还有一个小人儿在给他晃动着摇椅,这咋一看,豁~这不是地主老财吗?
嗯,用童工的地主老财。
幼童也不是别人,正是刘盛的弟子王全。
此时的全儿一边背着书,一边给他无良的师傅晃动着摇椅。
“兵起,非可以忿也。见胜则兴,不见胜则止.......”
“支呀~支呀.....”
“患在百里之内,不起一日之师;患在千里之内,不起一月之师;患在四海之内,不起一岁之师.......”
全儿清澈的声音响彻庭庑,言语中也充满了自信。
摇椅上的地主老财兴许是不高兴了,他突然睁开双眼:“上言何解?”
话,自然是说给全儿听的。
全儿登时停下背书:“回师傅,上言是说:当我辈打仗时不可意气用事,若有胜敌的把握应当立即发起进攻;倘若无有胜敌的把握,也应当即刻停止进攻。”
地主老财点了点头:“嗯!不错!”
老财随意的夸赞让全儿极为欣喜,小眼睛眯的和月牙儿似的。
“下言何解啊?”老财又问。
全儿笑了笑,将小胸脯挺了起来:“回师傅,下言是说祸乱生于百里之内,我辈当不作一日之功!”
“祸乱生于千里之内,不作一月之筹谋。”
“祸乱生于四海之内,不作一半之谋划.......”
全儿胸中成竹的回答,老财很是满意,但为了不让全儿骄傲,他仅是点了点头,又翘起了二郎腿:“再背!”
“是,师傅!”
全儿不敢忤逆,背道:“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
“宽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财。夫心狂,目盲,耳聋,以三悖率人者难矣.......”
“何解?”
“将帅之人,当不受制于天时.......”
“再背......”
“兵之所及,羊肠亦胜,锯齿亦胜,缘山亦胜,入谷亦胜。方亦胜,园亦胜。”
“重者,如山如林,如江如河;轻者,如炮如焰,如垣压之。如云复之。”
“令之聚不得以散,散不得以聚,左不得以右,右不得以左。兵如植木,弩如羊角,人人无不腾陵张胆,绝乎疑虑,堂堂决而去......”
“何解?”这一次,老财终于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摇身一变,变成了谦谦君子刘盛。
全儿答道:“训练有素的军队,哪怕在小道之上也能取胜,在高岩,呃......”
不知为何,向来记性极好的全儿突然想不起下面的话了,那充满自信的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在高岩......峻岭.......也能取胜,攀登高山也能取胜.......”
“唉!”全儿磕磕绊绊的话,让刘盛摇了摇头。
他当过学生,也曾通宵达旦、夜以继日呃......努力背诵课文呃.......好吧,他是被老师手里的扫帚条给逼得,为了不挨抽,他才死记硬背的。
斜眼望了望全儿,刘盛心中想道。“看这情况,全儿是背不出来了啊!”
“.......也能取胜......”全儿犹在卖力的回想,一双小手来回的搓动,脸上些许惊慌。
刘盛看得出来,全儿现在很不安,究其原因,还不是怕他这个师傅会责怪他?
摇了摇头,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全儿一看,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得往后退了一步。
“师,师傅!”诺诺的叫了一声,将头低下。
刘盛缓步走来,温和的在其脑袋上揉了揉,:“想不出便是想不出,无须这般,回头再温习下便是!”
全儿抬起头,小脸上满是羞愧:“是,师傅,可是,全儿太笨了!”
刘盛笑了笑,为全儿紧了紧衣襟。
全儿唯唯诺诺的不知所措,他情愿他师傅训诫他,而不是这般,这样,他或许会好受一些。
但刘盛显然是没有严师风范的,对于懂事的全儿他更是如此,全儿聪明、努力,他都知道。
尉缭子这本书,刘盛只在与其初识的时候教过他三天,之后便没有再教授,全儿能懂得这么多,已是不简单了。
而且,全儿识字不长,也才仅仅三月,有些字他根本就看不明白。
待为全儿收紧衣领,刘盛拍了拍全儿肩膀,安慰道:“全儿不必妄自菲薄,你识字不久,何况这尉缭子你也仅是随我学了三天,仅这三日,你便能领悟如此之多,已是令为师讶之啊!”
全儿探了探头:“师傅当真讶之?”
刘盛微微一笑,伸手敲了下全儿的小脑袋,嗔道:“你这奴子,可莫要自傲!”
全儿没有躲避,俏皮的眨了眨眼,嬉笑道:“是,师傅!”
刘盛摇了摇头,斜眼一望:“你这奴子,可还记得为师常说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记得,师傅,全儿记得!”全儿点了点头。
“来说说!”刘盛淡然道!
全儿没有说谎,这句话是刘盛常常挂在嘴边的,他张口就道:“此言乃是说急速行军时,我军当如狂风飞旋;行进从容时,当如森林徐徐展开;攻城掠地时,当如烈火迅猛;驻守防御时,当如大山岿然;军情隐蔽时,当如乌云蔽日;大军出动时,当如雷霆万钧。”
全儿一边说着一边杨着小手,一言一顿,说的是惟妙惟肖。
刘盛笑了笑:“重者,如山如林,如江如河;轻者,如炮如焰,如垣压之。如云复之........可有通处?”
“啊?”全儿小嘴一张:“这......”
懵了!
师傅常说的话,不是孙子兵法吗?怎和尉缭子还有通处?
“你啊.......”刘盛摇摇头,之后便是一堆大道理涌上来,这教育人的话,好似怎么也说不完似的。
呃......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大道理也是一套接一套。
全儿有没有听进去咱们不知道,但刘盛略显激昂的声音却将假寐的陈岚吵醒了。
只见陈岚在摇椅上坐直身子,目光一转,朝这边望来,顿见刘盛滔滔不绝的说着一番不着天际的大道理。
拂袖遮额,抬头看了看日头,见已是日上三竿,而刘盛却还在府中,陈岚心中便是一阵气恼,语气不善的问道:“之儿啊,你今日无事可做?”
陈岚缓缓站起身来。
正在和全儿讲大道理的刘盛听此一问,不禁转过头来,正瞧见自家老娘那不满的双眼。
“???”
“我犯错了?”刘盛茫然。
“阿娘说甚?”
“你,今日无事?”陈岚微冷着脸。
刘盛很惊讶,陈岚向来没生过他的气,怎今日倒发气无名火了?
刘盛有些想不通,眨了眨眼:“阿娘何故此言啊?”
陈岚脸颊微侧:“你这奴子,可是忘了陈白?”
眼睛一撇,瞅向全儿:“全儿留下,你去处理事务去吧,莫要让陈白等久了!”
“是,阿娘!”刘盛不敢顶撞陈岚,只好称是!随后对全儿招了招手:“且来!”
全儿瞪眼一看,师傅在叫!!!
嗯,不敢耽搁,小腿一迈,吧嗒吧嗒的跑了过来。
待至身前,却生生的唤了一声:“师傅!”
刘盛微俯身子,对全儿说道:“今日之事,为师已是知晓,若你心意已定,那不妨去寻李将军。”
“当真?”全儿面露欣喜。
“嗯,当真!”刘盛点了点头,将嘴巴凑到全儿的小耳朵旁:“李将军乃李广之后,当年,李广与霍去病等人共称龙庭神将.......”
“飞将军?”
刘盛话还没说完,全儿就惊喜的说道!
被打岔的刘盛有些不满,瞪了全儿一眼,全儿见状,登时噤若寒蝉,唯唯诺诺的不再言语。
见全儿安静了,刘盛这才没好气的说道:“嗯!不错!”
说罢,又念道:“有诗曰: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愿龙庭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念罢,又顿了顿手:“这龙庭神将虽说不是一人,但名声在外足见得其又不凡之处。”
“李广身为其中一员,那军事才能自然也不会差了,而李鹏程乃其后人,若其曾留下些行军之法,那李鹏程当会受益!”
听刘盛如此一言,全儿心中充满喜意,煞有其事的说道:“难怪师傅会将铁血交与其人,原来李将军是飞将军之后啊!”
说着,全儿眨巴眨巴了小嘴儿,颇有期待感。
刘盛见状,揉了揉全儿的小脑袋:“我将铁血交与他,可不是见他乃是李广之后,而是他确实有此才能啊!”
说着,刘盛直起了身:“若他肯助你,你定有所收获,但你要切记,不可强求!”
全儿闻言,板板正正的施了一礼:“是,师傅,全儿知晓兵法不外传,若李将军肯助我,我自然欣喜,若李将军不肯,全儿也不会强求!”
“嗯,你知晓便好!”
说罢,刘盛转顾陈岚:“阿娘,阿奴去做事了,等晚些再来陪您!”
陈岚将头扭到一边:“阿娘未老,无须人陪,何况,你现今已是我大魏朔州侯,怎能将朔州百姓放置一旁来陪我这妇道人家呐?”
朝后挥了下手:“你且去吧,有全儿陪着为娘便好!”
看着陈岚的背影,刘盛无奈的笑了笑,朝柳瓶儿点了下头,示意柳瓶儿要照顾好陈岚,见柳瓶儿点头回应,也便朝院门走去。
身后,陈岚望着离去的刘盛,不禁哀叹一声。
柳瓶儿闻其哀叹连忙近前:“陈娘何须叹气,郎主又非游历中原之时三月五月不回!”
陈岚回头看了眼柳瓶儿:“哎!”摇了摇头:“你不懂!”
说罢,陈岚抬眼望了望院落门口,那一群护卫正拥簇着刘盛离开视线。
“之儿长大了,可长大了,他就要肩负起他的职责,但这职责,却如重山压顶,稍有不慎,那之儿......!”话到此处,陈岚再也说不下去了。
柳瓶儿随刘盛许久,也经历过战争,哪能不知道陈岚说的是什么呐?出言安慰道:“陈娘不必多想,郎主吉人自有天相,万不会有事的!”
闻言,陈岚没有说话,抬目眺望天空,许久不曾说话。
她好似在回忆什么。
过了半响,陈岚才回过了神,许是对柳瓶儿须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三年前,我夫亡故,我便知道,之儿早晚有这么一天,即便上天有好生之德,饶了之儿一命,但逢此乱世,苍天又能饶他几回呐?”
陈岚面目露出些许忧愁,柳瓶儿也沉默了,身为乱世人,哪能不懂世道的艰难呐?
这时候,陈岚又轻轻的摇了摇头,问道:“之儿说他要游历中原时,你可知,我为何允他?”
柳瓶儿摇了摇头!
“是我想让他多结交一些豪杰,为此,哪怕我母子二人聚少离多,我也不曾悔过,只望他在危难之际,能有人助他度过难关!”
“倘若不是国主的军书,之儿怕是还在中原吧!”陈岚不禁笑了起来,可笑容里,却有些苦涩。
柳瓶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嘴巴张了好几次,最终也没有说出话。
陈岚却又说道:“接便接吧,我儿能在这里度过余生也是好的,可不曾想。”陈岚咬了咬牙:“之儿方到,那天杀的柔然便突然来袭!”
闻此一言,柳瓶儿也不禁攥紧小手,那几日的大战,她还历历在目,安能不知其中的艰险?
“郎主这不是安然无事吗?陈娘又何须挂怀此事?”柳瓶儿强颜说道。
陈岚摇了摇头:“之儿能有惊无险渡过此难,可全懒陈白和龙骧将军,若无他二人,后果不堪设想啊!而这战功,国主与之儿的却也高了!”
柳瓶儿讶然:“郎主被国主封侯,莫不是喜事?”
陈岚道:“喜则喜之,但之儿一战封侯,陈白倒也罢了,那龙骧将军会做何想?与其一同作战的他人又做何想?而且,之儿如此年幼,他能担得起这一州之责吗?”
“所以陈娘为了不让师傅误了朔州大事,这才将他赶走的吗?”不知何时,全儿已在二人身后,听到陈岚说的话,他不禁问道。
陈岚转过身,看着小大人模样的全儿,她会心一笑:“全儿倒是聪明,之儿好生不懂事,如今身为朔州侯不去处理事务反倒是闲与家中,你说,这是不是讨打?”
“师傅才不是呐,陈娘误会师傅了,陈将军的事,师傅早已安排妥当,也将在明日前往戌城,今日空闲下来,只是他不知这一去需要多久,这才来陪陪您,也顺着考校下全儿!”全儿煞有其事的说道。
“哦?之儿当真如此?”陈岚有些狐疑!
却是在她心中,刘盛还是那个未长大的孩子,做人做事,她总觉得刘盛会有欠缺。
全儿挺了挺胸膛:“那是自然,昨夜师傅便告知全儿他一天后便会赶往戌城,还问全儿要不要去呐!”
“哦?”
“那你如何答的呐?”陈岚笑问道。
“全儿知道,若和师傅去了戌城,定会拖累师傅,不若留在府中陪陈娘了!”
闻言,陈岚笑了笑,点了下全儿的额头:“你这小人精,怕是今日你师傅会责怪你吧?”
“怎会?”全儿吃惊的抬了抬头。
“那这尉缭子,瓶儿来说说?”陈岚似笑非笑的看了全儿一眼,又转顾柳瓶儿。
柳瓶儿咯咯一笑,指着全儿道:“好了,全儿,你欲学兵法的事,陈娘和郎主早已知晓了!”
“啊?早知晓了?”全儿面色一囧。
原来啊,经过朔州的大战,全儿的心里就埋下了当将军的种子,昨夜里,知道刘盛要去戌城待些时日,全儿就急了,他很想学兵法,但身为弟子,师傅教什么不是你能提的。
于是,他也便找了柳瓶儿这个和他唯一要好的人来商量对策,柳瓶儿就让他和刘盛坦白去说。
但全儿总觉得身为弟子,有些难以启齿,让柳瓶儿再想他法。
柳瓶儿能有什么办法呐?但全儿可怜兮兮的,她也不忍心,就想着,全儿不敢向郎主说,那我就去说说看吧!
嗯,这么想着,柳瓶儿也就随口一言将全儿打发了。
而这随口一言,就是问他,你师傅教过你什么?
全儿就想啊,好像就三字经和百家姓啊?呃.....不对,还有初遇时的尉缭子,将这些一一告诉了柳瓶儿。
柳瓶儿就说啊,郎主明日不是要考校你吗?你来背读尉缭子,郎主一定会知晓你的心意的。
嗯,全儿当真了!
当时吧,他还觉得柳瓶儿虽然是一介女伶,但想法还是蛮多的吗,却不知道,这柳瓶儿是另有他想,转眼就把他卖了,把他的想法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岚和刘盛。
而这,就是刘盛为什么说,今日之事,我已知晓,并还给全儿推荐了李鹏程。
李鹏程那边呐,刘盛自然也是派人去打了个招呼,也明言,教与不教,看他个人意愿。
这些事,全儿都不知道,但总归,全儿的想法是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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