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舍道:“正好郑和也回国了,不日便到苏州太仓卫。”
一船人除了小舍和蒋府丞,全是太监,一路听到的都是“咱家长,咱家短。”
船从秦淮河出发,经胭脂河一路颠簸到了一个三面环水,万顷湖光连天,渔帆鸥影点点的去处。
小舍道:“这就是东洞庭山,出洞庭红的地方。”
一船人上了岸,一问这地方叫陆巷,小舍记得赵媚娘的外婆家,没想到是个一衣带水,背靠着满山果树的村庄,村口有个高耸的牌楼,斑驳的石柱,几个人继续往青石铺就的小街进去,溜光的阶沿斜形的车辙,绳印深凹的井栏两旁有不少店铺和粉墙黛瓦的民居。
一个白发苍苍,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妪,穿着青皮衫,正用干枯的手指把一些烂橘子挑掉,一颗橘子正好扔到小舍靴子上,老妪惶恐不安,一边连声道:“罪过,罪过!”一边赶紧用袖子帮小舍擦污渍了的靴子。
小舍过意不去,用双手扶起她道:“奶奶不打紧,这橘子又不赃,不用擦。”
老妪道:“老爷,我们吴家的洞庭红可甜了,可惜前两天下了雨,都烂在山上了。”
黄俨道:“上有:“橘非洞庭不香,看这橘个个皮红瓤黄的果然不错。”
黄俨剝了个,放在嘴里咀嚼着,汁从牙缝里溢了出来:“酸酸甜甜的,好吃,咱家说好吃。”
一帮小太监口水也出来了,一拥而上,把皮剝了一口一个的吃着。
小舍也尝了个,果然汁多味美、酸甜可口。
黄俨道:“老太婆,家里有吗,咱家全要了。”
老妪喊来了儿子,一个精瘦的中年汉,他眯缝着眼道:“老爷要多少?”
黄俨道:“这橘子放不久,先要个二十担!”
姓吴的汉子对老妪道:“娘,家里的让媚娘全带走了,我叫些邻居上山去采。”
小舍听到“媚娘”两字,刚塞入口中的橘子掉到地上:“大叔说的媚娘,是昆山杨记绸布店的赵媚娘吗?”
“真是,她是我外甥女,怎么大人认识”
“认得,我是夷亭张小舍。”
“哦,她昨晚和哥哥赵侗在这,今天一早装了一船橘子回吴江了。”
小舍一听,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好的是媚娘人还健在,总有再见的那一天。
见是熟人,吴家与一两银子一担的价钱卖出。
黄俨讨了便宜,笑眯眯道:“出来时,昭献贵妃就道,买橘子找詹事府的张小舍,他人熟地熟准能买到好货色。”
黄俨满载而归,小舍和蒋府丞按事先与蹇义约定,直接从苏州府去太仓等候第四次从西洋归国的郑和船队。
到了江边,前方来报,郑和的船队还在松江,要到明早到,小舍便把蒋府丞交给了师弟陈福贵,自已趁黑去了白梅的豆浆铺。
两年没回,这石子铺着的路有了陌生感,路边的桂花满枝桠,闻着浓香扑鼻,斑驳的石桥像一条玉带,系在致河塘河水柔软的腰间。过了桥,张吴记豆浆铺的白字黑底店招分外夺目,小舍整了整衣裳,补子上已缀上了艳丽方孔雀图案,里头亮着灯,他站在门首喘了几口大气,尽量的压住自已快飞出来的心,抬手叩门。
门轻轻的启开,白梅探出了半个头,三年了,她依旧没有变,白皙的肤色,黛黑柔软的长发,轻风过来,正好遮住她一双秋水泛滥的眸光,只见她小嘴微启道,满脸惊喜道:“小舍弟弟,你怎么来了?”
台阶的石缝隙,似乎嗅到了异性的气息,一只蟋蟀高扬着两条雄起的须须,发出诱惑的声响……
吴嫂似乎听到了小舍的话音,假装咳嗽的从里间出来,小舍放下双臂道:“吴嫂,近日可好?”
中堂放着白梅父亲的牌位,前头点着一盏半明半暗的油灯,吴嫂把它拔得亮一些,拉过一把竹交椅让小舍坐下道:“好什么好,白梅她爹走后,我娘俩开着豆浆店,三个人活二个人干,不累死就算好的了。”
白梅给小舍递上一碗热茶道:“让你请个长工,你又不肯,怪谁呢?”
“我不是不想请,你说找个女工嘛,这扛包,打浆的体力活谁干,找个男工嘛,外头人闲话多,你又性子活,万一与人家擦出点火花来,我怕对不起小舍娘。”
白梅“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十四,五岁那时,什么也不懂,我即然心定小舍弟弟,那怕他有潘安之貌,那怕他石崇之财,我都不会答应。”
“你说得容易,做起来难,每个人都会做后悔的事。”
白梅说不过她,便别转了过身体对小舍道:“金忠大人可好吗,我听镇上有人传言,大人……”
“大人走了!”小舍急促的回答。
白梅一怔,眼泪夺眶而出,抽泣了一会道:“大人活着的时候答应我,如果嫁给小舍,他就替我在兵部谋份差使。”
小舍道:“不说了,我也想通了,人死不能复生,也许他去的地方比我们这里好。”
吴嫂道:“我也想通了,活着的人日子过的好一点,就是对得起死去的人,我替白梅嫁妆都买齐了。”她指着双门柜上的二只漆得油光铮亮的箱子:“什么都是双份,齐齐整整的。”
白梅白净的脸上涌出了红晕:“娘,别说了,又不是小姑娘出嫁,多羞人。”
小舍道:“我娘把白梅的房间都重新刷了一遍,前些日子,还去淘了一只榉木的花几,说以后可以放个梅花盆栽。”
白梅突然欣喜的指着小舍身上的补子道:“你什么时候换上孔雀啦,是不是又升官了?”
“五月从北方回来时,皇上让我顶了金忠的缺,是三品詹事。”
吴嫂道:“苏州知府四品大官,你比他还大一级啊,我女儿有福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