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舍裹着红瑶给的棉被,半躺在柴火堆上,乜斜着眼瞄着她,轻声道:“红瑶婆家是那的人?”
红瑶叹了口气道:“娘家是周庄乡下的,幼年爹便没了,娘便把奴婢给了常熟方家当童养媳,丈夫十五岁便随父去当兵,一去三年便再也没回。”
小舍听着红瑶吴侬软语的音调,眼睛涩涩的睁不开来,“哦”了一句,便睡着了。
“少爷,少爷快醒醒,时候不早了!”,丫髻轻轻的把他唤醒。
小舍赶紧起床,耳朵上,颈后都沾着稻草,红瑶扑哧一笑,帮他穿上衣服,衣服刚烘干,还带着温馨的柴火味。
小舍指了指地下,意思让红瑶赶紧把“现场”处理掉,洗刷完毕,便匆匆的逃出后院,没走几步。
红瑶便追了出道:“少爷早上你吃什么?”
小舍摸了摸袖管,里面的空空的。
见那红瑶仰着头,双手反背在身后,把胸挺得鼓鼓,小舍从来没仔细看过她,大大的眼睛,乌黑光亮的眸子能衬出小舍自已来,轻丝似的刘海垂在眉宇之间,素花的半短袖管露出白净的胳膊,脸上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
小舍只顾呆呆的看着美丫鬟的脸,把红瑶给看得满脸绯红,她从手里掏出他的银两和一块丝巾,塞到他手中,转身便如鹿儿似的跳跃着走了。
小舍在那熟悉的小食铺吃饱肚子,便悠悠地到府署。
金同知道:“今天知府大人,早就来了,好像心事重重的。”
小舍道:“是不是为了赋税的事,不是说减免了些吗?”
“夏尚书奏请皇上减免些,但还欠一百万石呢!”
小舍便装作替汤宗递茶,进了知府客堂,见那老汤头发蓬松,眼睛鼓鼓的,一脸铁青的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账本。
小舍替他倒了些热茶道:“老爷昨晚没睡安吧,要不要泡些参汤。”
那老爷虎着脸,把账本一合:“这断子绝孙的陈瑛,老子便是官也不做,也不卖你账!”
小舍道:“陈瑛是做什么的,敢惹老爷生那么大气!”
汤宗一拍桌子:“这贼囚,原来是山东按察使,文帝让他监督朱棣,谁料他刚到北平,就让朱棣给收买了。”
“这叛变的事,没人知道吗?”
“老夫知道啊,在朱允炆面前弹劾了他,那皇帝仁慈,只将这贼囚贬官广西!”
“他运气好啊,朱棣当上了皇帝,肯定重用他。”
汤宗叹了口气道:“才半个月,这贼囚就成了三品大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执掌了朝廷纪检大权,原来建文皇帝手下的老臣也就开始倒霉了,他一个人仅凭一张嘴,动辄弹劾别人,居然弄死了几万人。
小舍道:“头上三尺有神灵,老爷别担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汤宗道:“说得也是,皇帝长着慧眼,一次次帮我开脱,特意把我弄出京城,按排到苏州,这次夏尚书出面,替我在皇上面前求情,减免了不少赋税。”
小舍道:“有皇帝恩赐,老爷别怕他,把该做的做好便是。”
汤宗吐出了冤气,心也平静了几分,便让小舍去叫师爷们来议事。下午小舍便按知府的指令,去了城北几个有钱的财主家催讨该交的税款.除了阊门乾泰兴银庄店里火灾交不了,其余几家表示支持知府当即交了。
过了端午,这日头也长了不少,已到傍晚酉时了,天还亮灿灿的,今天公事顺利,小舍心里美滋滋的,习惯了的沿着河从后院回家,原本这时红瑶会在后门候着她.
这日红瑶没在后门候着,他以为丫鬟正忙着,便轻轻扣了几下门环,王伯出来开了门,吃惊道:“少爷为啥不走正门,当官的回家便要有那种得胜而归的气派,威风凛凛,气宇不凡。”
小舍也不想与老人打口水仗,便袖子一甩,反绑着双手跨到膳房。
张王氏正摆弄着碗筷,如意捧着一锅热汤进来,琼鼻上正沾着些碳灰,一副大厨的样子,小舍别随口问道:“为啥不让红瑶帮忙?”
张王氏道:“她回去了!”,小舍想想红瑶来了那么久,回趟家也是很正常的,也没多理会。
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张王氏夹了一块酱汁肉给他:“儿啊,这几天忙里顾外的,辛苦了,吃点鲜肉补补身子。”
小舍没听出娘的话中含意,便笑道:“谢谢娘亲,孩儿不辛苦,倒是红瑶不在,你俩会辛苦些,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
如意微嗔道:“郎君你省点心吧,婆婆已经把她辞了。”
小舍想:“完了,娘定是冤枉她了。”他想替红瑶申辨,想想这事现在她俩在火头上,自已越描越黑,再说王伯又在边上,传说去名声不好,便忍着不发声,吭哧吭哧的把饭吃完,回到书房拿起《诗经》便胡乱的翻开。
《诗经·国风·周南》上写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不由得想起丫髻红瑶含着冤,孤身一人回家的神情,鼻子一酸,眼泪便淌了出来。
他书也看不进去了,眼前全是红瑶梨花带雨的脸。越想越气恼,便呆在书房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一直到了鸡鸣声响,他才迷迷糊糊回房睡觉。这一晚上,全家人都把他视如空气,连一句关心他的话也没有。这让他陷入从来没有的绝境中。
鸡鸣三巡了,如意在房里搬椅子,那声音出奇的响,把他吵醒了,他自已去灶间洗涑干净,习惯的从后门出去,不料后门具然铁将军把门,一把大铁锁把门锁住了,他终于发怒了,像火山爆发一般,回灶间找了把斧子,使劲的把锁砸开,斧子一扔,门也不关,走了出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