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时陈云径在船缓缓睁开眼,望见彭扬久违面庞,惨白的脸现出一丝笑意:“你还在。”
彭扬堆积的思念在此刻尽数倾泻,一把抓住他的手,柔声道:“在,一直在。”
陈云径呼吸几口,强忍疼痛道:“看起来像个高手了。”
彭扬点头道:“高到足够保护你了。”
陈云径还待再问,彭扬几滴热泪已落在他鼻端。他索性将那些问题通通丢到一旁,直言道:“这次下山…我途径瑶城去寻你,可惜没有回应…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于是彭扬将二人错身的缘由道出,陈云径听罢,轻叹一声:“原来你我错身而过的地方不是瑶城,是风云镇…家乡。”
他复又问起家中情况,诸如马老头、莽三等人是否安好,镇是否热闹之类。彭扬一一回答。两人说的投入,竟忘了身旁还有刘子冀一号人。
“咳咳…”
刘子冀咳了好半天,两人才回过神。陈云径一眼望到他,顿生欣喜,有气无力唤道:“老神仙。”
“臭小子。”
刘子冀回应一声,眼中憾色难以掩去。
“没想到再见面时,你已成这副模样…唉,可惜了一身好筋骨啊。”
陈云径道:“不可惜,涵虚走一遭,也算了了一个心愿。用这副筋骨去换,值。”
刘子冀道:“听你意思,心愿了了就结束了?”
陈云径口头虽大度,心中着实难受,强忍道:“如今已是废人一个,还能有什么作为。”
彭扬戳一下陈云径脑门道:“别沮丧了,我们庄主已经答应治愈你。”
陈云径闻言惊坐而起,直牵的浑身剧痛钻心,龇牙咧嘴问刘子冀:“老神仙,此话当真?”
刘子冀捋须道:“你此时方能勉强活动,是因喂你服了灵药,可以暂润筋脉不至枯萎,药效一过,筋脉尽枯,你便全无法动弹了。依我看,你的伤应该不难治,只是…”
彭扬性急,沉不住气,当即追问:“只是什么呀老庄主,您就别卖关子了。”
刘子冀不慌不忙答道:“只是即便治愈了,也只能是寻常根基,想要彻底复原是断不可能了。”
陈云径道:“能够治愈已经千恩万谢,哪还敢奢望其他。”
刘子冀道:“还有一点,你的右臂…怕是没法治。”
彭扬惊道:“什么,你不是说负责治愈他吗?‘治愈’和‘治疗’可是有区别的。”
刘子冀黯然道:“我说的是治愈新伤,那只胳膊伤后经过调理,骨骼已成型…断无生长的可能了。”
彭扬还待辩驳,被陈云径拦住:“啊扬,别为难老神仙了,他愿意治我已是恩重如山。”
刘子冀摇头道:“别这么说,小子,当初是我引你去涵虚,才有今日之事…说到底是我欠你的。”
陈云径淡然一笑道:“我受个伤,大家都抢着担责任,像大师兄、叶师姐、小舟、老方…没想到你也一样。”
彭扬听到“叶师姐”三字,顿时挂起脸来,一把揪住陈云径脸蛋,恶狠狠道:“说起这个‘叶师姐’我就来火,听说你俩走的很近啊?”
“疼疼疼…”陈云径扶住她的手道,“你都听谁说的,胡说八道不是,我和叶师姐只是同门罢了。”
“同门?”彭扬双眼一横,手中又加几分力道,“你为救同门要断一臂?怎么不见你为救我断一臂?”
陈云径被她揪的口齿不清道:“断…臂…事,与…师姐无…关,是…斗不过…妖,才遭…罪。”
“哦。”彭扬冷哼一声松开手,似是对这个解释颇不满意。
陈云径抚摩脸颊道:“换做是你受险,莫说断一臂,就是断腿脖子,我也定会去救。”
彭扬听到这句,脸色回暖,又想起过往他救自己的模样,隐忍喜悦道:“你就嘴巴说说,往后真遇到,怕也不会救。”
陈云径当即竖起手指立誓:“我陈云径若有半句假话,天雷击顶,灰飞烟灭。”
话音刚落,惊雷声响,雨云当头,隐仙湖生起一阵狂风巨浪。陈云径惊的一身冷汗,暗道我也没说假话,怎么好端端变天。
这时刘子冀将双桨一撂,笑道:“小子,别怕,这世立誓的人多了去了,雷劈不过来,是咱到地儿了。”
风浪间一座小岛若隐若现,刘子冀一手提住陈云径腰带,一手抓住彭扬后领,道声“小心了”,使出洛神步法乘风踏浪而去,呼吸间落到岛,将浑身湿透的二人轻轻放下。
二人圃一落地,只觉狂雷恶浪声顿时消匿。他们忍不住朝周围看去,只见四下花草漫布、鸟蝶飞舞;远处飞瀑悬空、彩虹斜挂。景色虽不算绝美,但其间隐隐透出的安宁祥和委实令人心醉。
“这是什么地方?”彭扬不由问道。
刘子冀道:“此乃绮罗岛。”
彭扬摇头道:“闻所未闻,我们来这干嘛?”
刘子冀又卖个关子:“找人。”
说完他背手前行。彭扬无奈,只得搀起陈云径跟。
三人掠过草地,穿过飞瀑,来到一处石洞前。洞口篆“玫云”二字,古朴大气,风采隐隐。
刘子冀拍手道:“是这里了。”言罢欲入,洞中跳出两人将他拦下。
“何处狂徒,敢闯玫云洞?”
三人定睛一看,拦路的乃是两位姑娘。左手一位黑发青衣,面若桃花,身段婀娜,手执双剑发冷光如月。右手一位黄发白衣,相貌冷艳,身似杨柳,手执吴钩发红光如血。
刘子冀笑吟吟问道:“还没请教两位仙子芳名?”
白衣女子冷冷道:“为老不尊,油嘴滑舌,看钩!”
话音未落,吴钩先出,红芒闪耀而下挥至刘子冀面门。后者身形不动,瞅准时机,二指疾出如电,已将吴钩稳稳当当夹在指缝。任白衣女子发力涨红脸也抽不出分毫。
陈云径眼见此状,不由赞道:“昔日阴阳关见冯若虚使出‘二龙定盘指’,一度惊叹,今日始知出处。”
青衣女子见同伴不敌,双剑齐挥,化为两段匹练拂向刘子冀。后者仍是半步不挪,空出左臂臂弯先一顶,正顶在青衣女子左手虎口,一剑顿时松脱飞出;这时右手剑到,刘子冀复使前招,二指骈出,死死夹定来剑。
二女呼吸间为刘子冀所控,各自骇然,索性丢了兵器催开功法又攻来。刘子冀道一声“有趣”,丢下吴钩长剑,和二人斗在一处。
两位女子相伴日久,配合默契,你取盘我便攻下,你出双掌我便撩腿,一似龙凤齐飞,又如云月互掩。其招式虽简单,全无花拳绣腿,尽是实实在在的破敌之道。
反观刘子冀,仗着洛神步法造诣不凡,游走于两位女子身间。每每眼看顾此失彼之时,却又奇迹般闪转腾挪,避开那防不胜防的一拳一脚,精妙不可言喻。
彭扬静观片刻,发现刘子冀只是闪避全不进攻,不由疑惑问陈云径:“老庄主何以不出手?”
陈云径何等聪颖,略一寻思答道:“我若没猜错的话,老神仙这是带我求医来了。”
彭扬将信将疑问道:“你如何得知?”
陈云径朝着缠斗的三人努努嘴道:“他迟迟不动手,是因没见着正主先伤下属,于情于理怕说不过去。既要合情理,自是有事相托。”
“就你机灵。”
两位女子与刘子冀争持许久,心知伤他不得,仍不罢手。刘子冀也不言语,悠然穿插在拳风腿影间,时不时打个呵欠。如是半个时辰,二女渐渐体力不支,香汗淋漓,一招一式俨然慢了下去。
再斗数合,青衣女子坚持不住,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二人倒掠疾飞,跳出战圈,戒备望向三人。刘子冀也不追进,就地站定道:“二位还要继续吗?”
青衣女子稍稍平复呼吸,警问道:“阁下何人,还请报名号。”
“流霞岛刘子冀,前来求见司徒医仙。”刘子冀恭敬答道。
女子眼珠一转,答道:“不巧,我家洞主近日云游四海,尚未归还,几位请回吧。”
刘子冀闻言,沉默不语。陈云径看破细节,开口问道:“这位大姐,若是洞主不在,何不一早言说,要待到动手后才告知?”
“这…”
女子一时语塞,白衣女子帮道:“老的嬉皮笑脸,小的牙尖嘴利,说了我家洞主不在便是不在,哪由得你多问。”
陈云径见她蛮横,心生不悦,回道:“既然你家洞主在与不在是凭你说了算,我问与不问也是我说了算。你奈我何?”
“放肆!”
白衣女子厉喝一声,竟飞身朝陈云径攻来。他新遭断筋脉抽内息之厄,浑身下全无半点气力,靠搀扶才得勉强站立,如何躲闪?只将眼一闭心一横,道声“自作孽”,再不去管。
危急时刻彭扬疾闪至他身前,抬手一记点丹青朝白衣女子面门指出。后者以变应变,倏一侧身又朝她扑来。二人见招拆招,拳来脚往斗在一处。
青衣女子待要前帮忙,却被刘子冀拦下:“还请仙子不要插手,容她二人稍稍比划,刘某也好观望观望徒孙的本事。”
女子心中虽不愿,念及刘子冀身手,只得止住脚步。进退两难之际,洞中传来一个声音:“都住了手罢。”
白衣女子闻声立时收手,急退到数丈外站定。彭扬亦不追赶,兀自站住,抬眼朝洞中望去。
不多时出来一位女子,三十出头,着一袭玄色飞鸾降绡衣,相貌端庄,不施粉黛。但见她一路走来,裙不沾尘,足不点地;又有丝丝药香透体而出,沁人心脾,端是位得道出尘的仙家。
刘子冀朝来者拜礼道:“刘某又来叨扰司徒医仙。”
女子面无表情道:“说罢,这次又要我救谁?”
刘子冀指了指一旁陈云径:“是刘某关门弟子遭厄,无奈只能求医仙出手,若为闲杂人等也不至来此闹腾。”
女子闻言望向陈云径,简单两眼便定了论:“令徒已然无救,请回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