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流泉鸣乐,惊起了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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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后,空中乌云积聚。



    宋玄撩开车帘,见野旷愈加昏暗,心不由地揪着。



    “轰隆”一声春雷闷响,撕裂了云层。平日里温和的东风不知何时发出肆虐的声音。



    “公子,看这天快要下雨了。”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前方有一座庙,可要停歇?”



    “裴兄,看来我们得找个地方先避避雨。”



    一道闪电,急速掠过,将车内照亮一瞬,随即又是一声炸雷连同宋玄的话音也淹没。



    “宋兄且安心。”裴希说罢掀开车帘吩咐道:“老丈,就在前方的庙前停下罢。”



    “好嘞。”车夫加快赶马的速度。



    惊雷过后,狂风携带着骤雨铺天盖地而来。风雨扫起地上的尘埃,又疯狂地向四处抛洒,山路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前方荒庙安静地立在雨幕中,荒草丛生。



    马车停在庙旁,宋玄跳下车与裴希一道钻进雨幕之中。



    方一推开庙门,他们就见庙中已有几人,他们约是书生打扮,想来也是这一带赶路的学子。他们围着火堆,脱下的外衣在一旁晾烤着。



    宋玄和裴希带着书童上前,在他们面前站定,拱手道:“叨扰。”



    他们见宋玄一行虽被雨淋却不显落魄,反而衬得俊朗清举,举止投足间落落大方,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有人已挪到一旁给他们腾出靠近火堆的地方,待宋玄走近时。



    一书生扯了一下旁人的人,低声道:“江兄,我怎生觉得那人有些面善?”



    “确实,”江既明想了一会,才恍然道:“那不是在‘锦罗居’时,见过一面的那学子?”



    “是了,当时我还念叨着,他的年纪跟案首宋玄差不多来着。”



    于是,魏凌就顺势问他们:“在下魏凌,龙津人士。敢问两位兄台是哪里人?”



    裴希脱下淋湿的外衣晾在火堆前,见有人询问他们的来历,就接口道:“在下裴希,恩宁人士。”



    宋玄晾好外衣,坐在木头上,再往火堆里添些柴,抬头看向他们,“西关,宋玄。”



    他的话音落下。



    魏凌眉头一跳。



    江既明眉头跟着一跳。



    围在火堆前的学子面面相觑,这,这不正是今年县试案首?



    众人随即笑道:“久仰,原来是宋兄和裴兄。”



    “久仰久仰,在下江既明,亦是龙津人士。”



    “在下陆见深,东圃人士。”



    宋玄见陆见深身侧还放着一把弓以及一个箭囊,陆见深感受到他的视线,笑道:“宋兄这一行,打哪去?”



    宋玄将水囊放下,看向陆见深,“玄与裴兄,正欲赶往城北府学。几位兄台可有顺道的?”



    他的话音一落,陆见深与魏凌、江既明等人相视一笑。



    “巧了,我等也是去府学进修。”



    半炷香后,众人逐渐熟络起来。



    宋玄拨动了一下火堆,见雨的势头不减,看来得在此处多等些时候。



    裴希叫来书童章宝,低声吩咐了几句,章宝忙将马车上的几壶好酒搬了进来。



    裴希举酒敬道:“这是我从恩宁带来的桑落酒,酒质清香醇厚,今日有缘得见诸位,希愿以美酒相邀。”



    宋玄左侧的魏凌上前,接过酒盏,笑道:“裴兄有美酒,安敢辞。”



    一旁的江既明也上前,“有酒无诗,岂不是辜负了这一场春雨?”



    江既明话音一落,正在擦拭长弓的陆见深朗笑,“我着实不善诗词,不如今日且投壶以作乐,如何?”



    陆见深这一提议,众人无意见,宋玄自然也随同。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桑落酒,此酒入口绵甜清香,回味悠远。心想,即使多喝也不易醉罢,毕竟他并不善投壶。



    就在说话间,众人沿着火堆纷纷散开,露出庙中的一处空地,书童找来一铁壶。壶身宽大,而壶口似手腕般粗细。



    壶尊放在距离他们六尺开外,陆见深从箭囊中抽出八只矢,看向众人作礼请道,“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以请?”



    魏凌先上前一步,接受陆见深分出的四支矢,对道:“美酒重乐,安敢不敬从?”



    宋玄与右手边的裴希、江既明喝罢一杯酒,一同吟唱起了《小雅·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



    乐起时,陆见深和魏凌已然将手中的箭矢掷出。



    两人动作并不慢,箭矢脱手,宛如闪电般朝壶口飞去。



    “嗖嗖嗖”



    “叮叮当当”



    箭矢不断落入铁壶当中,发出响脆的声音。



    几箭过后,陆见深和魏凌手中各剩下一只箭矢。



    魏凌凝神,此时,陆见深已领先一箭。



    就在众人专注之时,两箭并发,陆见深手中的箭矢,越过魏凌之矢先落入壶中,在那一瞬将魏凌的箭矢反弹出去。



    陆见深转身端起一盏酒走到魏凌面前,笑道:“魏兄,承让。”



    “陆兄技艺高超,凌佩服。”魏凌接过陆见深的酒盏,满饮一杯。



    魏凌落座后,裴希站了起来,走到陆见深跟前拱手,“希虽不善投壶,但也想来领教一番。”



    “请。”陆见深将四根箭矢递给裴希。



    宋玄在坐下与魏凌、江既明互敬一杯,《鹿鸣》的吟唱声传了出来,绕着庙宇上下不绝。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宋玄席地而坐,双手拱抱,专心观战。显然,裴希不是陆见深的对手。几轮下来,裴希已然大醉。



    于是。他让伍彦和章宝上前将喝酒的裴希扶下来。



    裴希已醉,陆见深走到宋玄面前。



    “宋兄,可愿上前与我一战?”



    宋玄站了起来,接过箭矢,作请。



    他看了看离自身差不多两米的铁壶,执箭抬手试了试。



    底下坐着的人放下酒盏看向他,连喝醉酒的裴希也微微睁开眼皮。



    陆见深快而精准的一箭,随着“咚”的一声,应声落入壶中。



    宋玄使上劲,箭矢脱手。



    就在众人的目光中,箭矢散落壶边。



    魏凌连忙倒了一盏酒,陆见深拿过递给宋玄,宋玄一饮而尽。



    再一次,箭矢擦壁而过。



    江既明将满满一杯酒递给陆见深,宋玄从陆见深手中接过酒杯,满饮一大白。



    ……



    “宋兄,你却是醉了。”同是烂醉的裴希上前,将抱着铁壶的宋玄拉了回来。



    宋玄眼神氤氲,侧卧台阶上,抬手持盏。



    众人只听,他喃喃沉吟道。



    “喜君午际来,凉雨正纷泊。



    呼童扫南轩,壶席谨量度。



    轩前红薇开,蒙下鸣泉落。”



    就在众人听得起劲时,宋玄的酒盏脱手落在地上,将众人惊醒。



    众人齐齐看向他,却见宋玄曲起一只手撑起头,双眼迷离地打量着散落庙中的铁壶与箭矢。



    “必争如五射,有礼异六博。



    求全怯垂成,倒置畏反跃。



    虽无百骁巧,且有一笑乐。



    交飞觥酒满,强进盘飧薄。



    苟非兴趣同,珍肴徒绮错。”



    听他吟罢,江既明持盏的手顿住,不觉反复吟道:“苟非兴趣同,珍肴徒绮错。”



    他旁边的魏凌则思忖着,他看向醉卧一旁的宋玄,感叹道:“宋兄抱诚守真,果然如传闻般爽朗多才。”



    而大醉的裴希已命章宝拿来笔墨,细细将宋玄醉酒后所作的诗记了下来。



    然则,他亦是大醉,只得强行撑着醉意,执笔不稳,墨汁滴落,字迹歪歪扭扭。



    不过,仔细地看,倒是能看得真切。



    写完之后,他将纸张放在一旁晾着。



    “裴兄,可否借我一观?”江既明只记得宋玄所吟诗中的最后一句,不由地走到裴希旁边借阅。



    裴希抬手示意,便睡了过去。



    江既明拿起纸张转火堆旁,魏凌、陆见深也凑了过来。



    火光跳跃见,字字句句跃然眼底。



    “虽无百骁巧,且有一笑乐。”



    陆见深反复揣摩这一句诗,忽然眼神一亮,拍腿大笑,“宋兄虽不善投壶,但胜在性情爽朗,见深佩服。”



    说罢,他看了一眼台阶上枕臂侧卧的宋玄。



    江既明呼童子拿来笔墨纸砚,随即将裴希记下的诗往左边放,自己再将纸张放右边,然后沾墨下笔,细细誊抄起来。



    他的字写得极好,以行楷下笔,笔道流畅,潇洒多姿,起承转合,顺势而就。



    然,当他搁笔时,反复用手抚上那一句“轩前红薇开,蒙下鸣泉落。”



    江既明连连抚掌朗笑,“此处意境甚妙,令人不由地想到,雨中水轩处,有几簇红薇悄然冒雨绽放,花蕊中承载着粒粒明珠。侧耳一听,流泉从花前溅落,惊起了雨幕。”



    江既明看向宋玄,在他脑海里,宋玄不是在荒庙中侧卧,而是置身于烟雨迷蒙的亭台水榭之中。身前有红薇绽放,身后流泉鸣乐。



    曲水流觞间,《鹿鸣》声乐起,众友投壶为乐,一人已饮酒醉。醉将投壶诗吟罢,虽无投壶技,却有一笑心。



    ……



    庙内除了裴希和宋玄醉卧,其余三人仍在推杯换盏。



    那张记着宋玄醉吟诗的纸,在火光中闪烁,字字句句格外清晰。



    伍彦连忙拿过晾干的外衣裹在宋玄身上,庙外雨声淅淅沥沥,有渐少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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