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灵儿好气。
托着下巴趴在柜台上,两只眼睛瞄向门口。
雨大得遮挡视线,连对斜面的香铺都变得模糊不清。
今天好像只有青禾轩还傻乎乎地开张,周围店铺连门板都没下。
荆轲给她倒了杯水消消气,又端来一盘桃脯,一人一片地边吃边盯着大门。
不一会儿,苏嘉和丁秋冒着雨从前门冲进来,肩背被雨水浸透。
他俩同路,走到半途忽然下雨,一路小跑过来。
荆轲关怀了几句,让他们快去厨房烤火,还让阿山煮姜汤。
“阿轲啊,”苏嘉端着姜汤说道,“我跟妹婿说了,让他今天也来,但看样子,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荆轲点点头:“多谢了,看运气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荆轲感觉濮阳城都快要被水淹了。
倾盆、滂沱、瓢泼、如注。
两人无比期待的日子,就是被这些词给添堵的。
不过街面上倒没怎么积水,只是一遍一遍地被冲刷。
大路两边的地下埋了陶土下水道,小巷两边挖了沟渠,都是用来排水的。
这雨下下停停,雨势忽大忽小。
刚勾起放晴的期待,又是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荆轲淡然地端起一杯梅子水,靠在门框边听雨,悠悠看向连成线的雨帘,在心中嘶吼:下你妈!
直到下午,别说进店的客人,整条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偶尔跑过几个披蓑衣带斗笠的,紧赶慢赶,步步溅水。
厨房里蒸了一锅青禾团,还准备了一些备菜,现在看来,就只能浪费了。
待到再晚些,已经过了下市的时间,又开始下太阳雨。
头顶的云层依然厚密,偶有斜阳从侧面的云里穿过。
刺穿云层,划破阴鸷的天空。
道路东头的背景是晦蓝压抑的乌云,而前景的房屋却被照耀得金光灿烂,强烈的冷暖对比乍看之下有点魔幻。
就在荆轲和灵儿讨论要不要关门回家时,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还开着,太好了,我以为你们今天不开了呢。”
两人闻声望去,吕萌带着吕仅打了一把帛伞风尘仆仆地进门,在门口掸着袖子。
荆轲起身相迎,笑问:“二位来吃饭的?”
“那天不是说好了么?”吕萌笑地瞄他一眼,“不然谁没事在这大雨天跑来?看你啊?”
“呵,”荆轲笑了笑,“是我多问了,既然来了就请随我上座吧,阿让!倒水。”
段灵儿也迎了过来,与她寒暄几句,便领着吕仅坐上一处靠里的位子。
荆轲带着吕萌看食单,是一排挂在墙上的木牌,上半写菜名,下半写价格。
他一样样地跟她介绍着:“上了墙的都能点,特色是青禾团,每天都有,鱼脍都是现杀的,保准端上来时鱼肉还在跳,这个烤乳猪简化了炮豚的做法,只需半日就能做好,上次小仅来吃过了,但这道菜依然很花时间,要提前订,还有——”
“好吃?”吕仅奇怪地盯着“好吃”木牌,“真是韩非写的?”
“是。”
“嗯……昨天来还没太在意呢,他也来你家吃过?”
“就是上回路过濮阳的时候,”荆轲点点头,想了想问道:“韩非跟李斯是同学吧,师承荀子?”
“是啊,李斯原是我父亲的门客,现在是廷尉啦,我嫂嫂,就是小仅的母亲,正是李斯的幼妹。”
“哦,”荆轲回头看了眼吕仅,他正和段灵儿闲聊,“小仅的舅父是李斯啊,那你见过李斯么?觉得他怎么样?”
吕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就只在父亲的寿宴上见过几次,父亲很欣赏他的,不然也不会推荐给秦王,再多的,父亲并不会同我说,怎么?你对李斯有兴趣?”
“呵呵,”荆轲笑笑,“《谏逐客书》名震天下,李斯大才谁人不知?是人都会有兴趣吧?”
吕萌盯着他若有所思,然后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你想去咸阳见见他吗?我也许可以帮你引荐哦。”
荆轲认真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引荐就不必了,我以后……应该有机会能见他。”
“你怎么知道?那可是大秦廷尉,无人引荐,你一区区小民怎会见到?”
荆轲不跟她扯这个,转而问道:“既然李斯还是廷尉,那现在秦国丞相是谁?”
吕萌脱口而出:“右相启、左相状,这个父亲跟我说过,昌平君熊启和隗(kuí)状。”
荆轲皱了下眉,好陌生的名字啊,不过……
“昌平君我听过。”他点点头。
吕萌又道:“他跟昌文君同为楚人,是华阳太后的楚国侄子,来秦国为仕,太后是君上的养祖母,所以这二人算是……算是秦王的表叔之类的吧。”
“哦。”
对于秦国在吕不韦之后、李斯之前的丞相记载其实很少。
几乎没有文献来证明这个时期的大秦丞相到底是谁。
不过从一些出土文物的铭文中发现了“丞相启、状”一类的字样。
而秦王的年份经过筛选和推演,确定正好就是这段空白时期。
荆轲也只知道昌平君和昌文君参加平定嫪毐之乱,从而立功获爵。
再之后的,大概就是楚国被灭,昌平君被项燕拥立为楚王反秦复楚而亡。
华阳太后现在还在世,秦王也只二十五岁。
其实在太后离世、嬴政三十岁之前,他都没有真正掌权,也没有专权的条件。
如今,华阳太后和昌平君之于嬴政,很像昔年宣太后和魏冉之于昭王,前者正是宣太后势力影响的延续,让这个年轻的秦王如芒在背。
现在的秦国,楚系外戚势力依然强盛。
据荆轲在市集上听来小道消息,秦王政的王后是华阳太后精挑细选的楚系孙侄女,嬴政二十三岁大婚,现有一个一岁的儿子,扶苏。
荆轲好奇,又问道:“那你见过秦王么?”
吕萌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忽然脸色一变,像是被人问到了不该问的问题。
冷哼一声:“我点好菜了,青团、青鱼脍和两碗巾羹,再来两只鸭腿,就这样。”
她说完转身离开,往吕仅身边一坐,手指“哒哒哒”地敲着桌面,与段灵儿随意聊聊。
荆轲耸耸肩,也只当这姑娘性子古怪,但愿她别带怪了灵儿。
雨已经稀稀拉拉地停了,两道刺目的夕阳扎进院子,令人心情舒爽。
院儿里积了几处小水坑,小白条啪嗒啪嗒地打滚蹦跶,黑狗真耐脏。
阿山从鱼缸里捞鱼来杀,唰唰两下就弄出一盘鲜活的鱼脍。
荆轲和阿让端上菜,门外又风风火火地进来几人,是孙夫人和她的三个老闺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