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轩还没开门,丁秋就背着竹筐等在门口。
筐里有块被大叶子包裹好的新鲜鹿里脊,昨晚刚宰的。
阿让起床后,开门放他进来。
然后和阿水两人分头打扫,往门口泼水压尘。
丁秋抱着竹筐坐在一边等,不时朝门外张望。
见荆轲和段灵儿一起进门,就抱起竹筐上前:“东家,四斤三两的鹿脊肉,九十二钱。”
荆轲笑了笑:“你啊,哪是来当帮厨的?分明就是趁机来卖肉的,四斤鹿肉就要这么多?都快赶上半只小乳猪了。”
丁秋露出一个淳朴多牙的笑容:“嘿嘿,这是猎户昨晚送来的赤鹿,伤了颈,快不行了,得趁活宰,就送来我家,本来切好了送去卫君府的,我硬是给下抢一块,鹿肉少有,昨天听你们说了,要做酒渍鹿肉,喏,这就是了。”
段灵儿轻叹一声,看看荆轲犹豫道:“真要做么?光肉就接近一百钱啊……”
荆轲拿起鹿肉闻了闻,有淡淡的甜味,相当新鲜。
颜色和纹路也漂亮,点头问道:“这一块能切多少薄片?”
丁秋看着鹿肉想了想:“我的话,五十片,苏大叔应该能片更多。”
昨天几人开会时,商讨过这道酒渍鹿肉。
把新鲜的鹿肉腌制,切成能透光的薄片,再放进地窖里的酒坛中浸泡一夜。
酒要用香浓的赵酒,才能尽可能去掉鹿肉的血腥味。
拿出来后冰冰凉凉,飘着酒香。
吃时蘸上酸甜的梅子酱或者豆酱,加之鹿肉本身带着果香甜味的独特口感,在夏季是相当受欢迎的野味。
做这种渍肉,最好的食材是牛、马、鹿。
前两者难得,普通人如果要吃,就只能等公家的牛马老死。
或是祭祀过后,官府会把祭牲拿到市集上切肉售卖,这种算是比较好的。
而病死的肉不能吃,当时有畜医诊断,大伙也有这个意识。
相比之下,鹿不受限制,能在山中猎到。
但这道菜并不是常规菜式,只有猎到鹿才有鹿肉。
白马阁以前有过,但最近都没看到菜牌,估计是他们没有鹿肉。
像丁家那种规模的肉铺,一个月也只能收一到两头鹿。
宰好的鹿肉首先要送去卫君府或吕宅那样的人家。
他们几家往往早有订量,再往下才会送去各家食肆。
所以丁秋作为肉铺家的儿子,近水楼台。
能给青禾轩带来最新鲜抢手的食材资源,这个帮厨找得值啊。
“行,”荆轲点点头,“放去厨房腌着,我一会儿给你拿钱。”
“好嘞。”
丁秋乐呵呵地背着竹筐跑进后院,和伸懒腰的小白条打了个招呼。
之后就是等苏嘉来上工,荆轲和段灵儿两人又坐在一起盘算起来。
灵儿找出昨天开会的记录,轻拨一下额发:“苏嘉建议一盘十片,八十五钱,所以这四斤多的鹿肉,按六十片来算,我们可以……”
她稍稍停顿,凝眉想了一下:“至少可以赚四百钱,就一天,光这一道菜,还挺赚的,我们让苏嘉片薄一点,就能卖更多啦。”
段灵儿此时想的,是这一道菜在两天内全卖光的话,就能赚到快一千钱,就可以去孙夫人那儿做条罗裙了。
心里美滋滋的,有点飘。
荆轲挠了挠脸:“可是切太薄的话,客人也会觉得不值吧,花了八十五,到手一看,肉片比布片还薄,心里肯定会嘀咕,下次也许就不点了,或者就干脆不来了。”
“嗯……”她冷静下来,同意荆轲的说法,“也对。”
“要让客人感到实在,适当的让利也是必要的,但这种菜有个缺点,必须当天卖完,不然只能清理掉,所以在那天,我们要主动推荐,可以配合送一些酱料、小菜来促进销路。”
段灵儿点点头,在记录“酒渍鹿肉”的木片上认认真真写下这些注意事项。
荆轲看着她写,继续道:“其实丁秋拿来的量正好,再多的话也不一定能卖光,毕竟我们又不是只有这一道菜。”
话音刚落,苏嘉就拎着两条鲤鱼,急匆匆地小跑进门。
鱼在拼命摆尾,滴得到处都是水。
他边跑边喊:“快快快,给我把刀,阿山!来刮鱼鳞!阿水,打盆水!”
荆轲当即跟上,和他一起跑进院子:“这是要做鱼脍?”
苏嘉点点头,把鱼交给阿山,自己撸起袖子接过菜刀。
又拿了条鱼往案上一摁,“唰唰唰”地开始刮鳞,手法娴熟,鳞片飞溅。
他边忙边说:“这鱼可新鲜了,从巨野泽连水带泥运来的,就放在鱼铺里养,那大桶里还有湖里的水藻哩。”
没刮几下,他“啪”地把鱼翻了个身:“现在的鱼铺,呵,越来越会做,我刚才路过,见只剩这两条,就赶紧抢下,两条二十钱,小荆哥啊。”
小荆哥笑了笑:“嗯,明白。”
苏嘉“咚咚”两刀斩头去尾,倏地剖开鱼肚,哗啦两下掏尽下水。
在水盆里过了两遍清洗干净,紧接着开始去骨片肉。
晶莹剔透、白中带粉的鲜嫩鲤鱼肉就这样一片一片被整齐排列进盘中。
动作之快,一气呵成,旁人都来不及看。
相比之下,阿山的动作要慢得多,此时也连连叹服。
苏嘉手上不停,还一边兴奋道:“这鱼脍啊,就要在鱼还活着的时候切,你看这些肉,都被割下来了还在跳,好极好极,就要这样的,阿水,去找些芥酱来,我昨天做的,在东头的柜子里。”
芥酱就是黄褐色的芥末酱,研磨芥菜的种子制成调料,里面加了花椒。
味道辛,一般配合鱼脍这种生鱼片下口。
阿水捧着苏嘉的秘制芥酱跑来,舀出一勺放在碟里,递来几双筷子。
苏嘉端起盘,笑眯眯地夹起一片:“快吃吧,趁肉还在跳。”
荆轲舔舔嘴,夹起鱼脍蘸蘸酱。
还没入口,芥酱的冲鼻辛味就刺激了嗅觉。
瞬间引得口中生津,入口之后,妈的好腥。
但强烈的芥辛味又很快压制住了土腥味儿。
忍耐一嚼,腥变为鲜。
嫩爽的新鲜鲤鱼,被牙齿磨碎的那一刻,还能在嘴里感受到鱼肉的跳动。
像是无数细小的活物充斥在嘴里挣扎,与咀嚼共振,不断刺激着口腔黏膜,所有的味蕾都被激活,辛辣呛鼻。
荆轲瞬间湿红了眼眶,呆愣愣地微张着嘴,在芥酱对味觉的暴力侵袭中败下阵来。
段灵儿拼命闭紧眼睛,抿嘴忍耐。
她也受不了这辛味,还小小地跺了一下脚。
再睁眼时,眼角挣出一道热泪。
顺着脸庞一路滑落,挂在下巴尖上,晶莹可人。
荆轲看着她,两人同时揉揉眼睛,相视着笑笑,都被食物“感动”哭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