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早饭的四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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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与齐大锤约定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连本带利两千六百钱。



    必须把手上的漆器卖掉。



    昨晚,荆轲和段灵儿从父亲的小密室摸走一对镶金黑漆鹿和一组夔纹套匣。



    套匣就像套娃那样,大的套小的,大盒套小盒,一共六个。



    暗红色的匣面上绘有一圈金属质感的夔纹。



    夔就是一种奇奇怪怪的一足神兽,只有一只脚,变作重复的纹路非常抽象。



    匣子边缘镶了一圈镂刻金属,看起来是铜。



    匣的四个底角也以铜加固,让这匣子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镶金黑漆鹿也是沉甸甸,鹿身不是空心,里面有胎。



    而且满身都是繁复精致的涡云纹,纹路全是金线,整只鹿散发着黑金土豪的气息。



    荆轲把两样打包好,藏在榻下,准备去吃早饭。



    开门遇见了路过的段灵儿。



    两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不发一语,一前一后走在院里。



    早饭吃得相当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段然绵绵不绝吸粥的“嗖嗖”声。



    一家五口,一人一案。



    段然和夫人坐在中间,侧面一边坐儿子,一边坐女儿。



    荆轲作为养子,位次于段禾苗。



    跪坐和分餐制能让人们把每一顿饭都吃出仪式感。



    吃饭要认真,要对食物充满敬意。



    大家认认真真地啃饼,细致地咀嚼,不紧不慢地下咽。



    段家夫妇嘴里吃着,眼睛瞄着,在养子和女儿身上扫来扫去。



    段灵儿昨晚因为母亲的误解而跟父母黑脸了。



    但后来跟着荆轲摸走父亲的两件东西,让她觉得很解气。



    过了一夜,已然气消。



    可早上起来,态度依然冷冰冰的。



    这让夫妇俩不敢跟她开口说话,便就只能暗中观察她跟荆轲的神情。



    段夫人昨晚强拽着段然,就“女儿跟养子到底有没有事”这一问题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严肃讨论。



    从两人的服饰、发型、神态、语气这些方面,进行了全面的解读。



    讨论的结果是,今天继续观察。



    尤其要观察他们的眼神,看有没有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含情脉脉等等这些可能出现在定情男女之间的微妙表情。



    段家夫妇端着碗,挡着半张脸。



    四只眼睛同步移动,左边瞄瞄,右边瞥瞥,看起来很鬼祟。



    荆轲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打个哈欠抓抓脸。



    揉揉眼睛,夹起一粒豆子吞掉。



    又看向门外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惆怅个什么劲。



    再看段灵儿,低头盯着盘子发呆,一口黍饼嚼半天。



    她在暗自数数,一定要嚼满二十下才能下咽。



    就跟平时一样。



    “阿爹,阿娘……”段禾苗放下碗,“我吃好了。”



    夫妇俩同时“嗯嗯”两声,挑挑下巴让他走。



    荆轲擦擦手,朝他二老微微欠身,然后起身离席,也不和他们对视。



    等他出了门,段灵儿砰地把碗一放:“你们有完没完?”



    段然一吓,粥洒到襟口,手忙脚乱的擦着。



    段夫人局促地笑了一下:“灵儿啊,今天……还去青禾轩吗?”



    段灵儿垫着帕子擦擦嘴角:“不去青禾轩难道在家呆着么?”



    “为娘就问问,那……阿轲也去的吧?你们——”



    “自然是去的。”



    她丢下一句话,再丢下帕子,面无表情地朝父母欠身离席。



    屋里就只剩下碰了一鼻子灰的夫妻俩,阿云和阿月进来收拾餐盘。



    段然默默夹起一绺小菜,正要往嘴里送……



    段夫人厌烦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拍了他一掌:“吃!就知道吃!看看你的好女儿,长本事了,翅膀硬了,给父母甩脸子,你这个做父亲的,一句话都不会说吗?”



    段然揪着小眉毛,看着被拍掉的菜,嘟囔道:“你不是……也没说嘛。”



    “你还说,就是你把阿轲带回家的,引狼入室啊,毁我灵儿前程。”



    他挠挠小胡子:“他们好像没什么吧,方才我也看了,没有夫人你说的那些眉目什么传什么的……”



    “这哪是光看就能看出来的?他们刻意隐瞒怎么办?朝夕相处的,阿轲啊,跟着灵儿从早黏到晚,就跟条甩不掉的狼尾巴似的,我看呐,他压根就没把灵儿当妹妹,是有目的的,从小就有,一个色胚子,若是哪天糟蹋了我灵儿,你就、你就,”她狠狠拧了下段然的胳膊,“你就自个儿哭吧!抱你荆老兄的倒霉孙子去!”



    段夫人边说边拍案,一通埋怨作罢,鼓着一肚子地离开。



    段然揉着胳膊,额头微微渗汗,心里有点为难。



    一边是疼爱的女儿,一边是从小养大的养子。



    夫妇俩对女儿的前程规划就是嫁入兴盛豪门做正妻,做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



    养子嘛,随便一点,不要躺在家里啃食就行,至少出去自立门户。



    小时候没太在意,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只当是兄妹。



    如今长大了,段夫妇虽也感到一些微妙的变化。



    但其实在昨天之前,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危机居然真的存在。



    说来就来,措手不及。



    其实让女儿进豪门是段夫人的个人意愿。



    刚过及笄就有人来提亲,可段夫人嫌他们家世不够高,或是样貌品性不好。



    她的女儿,可不能将就着嫁掉。



    一拖再拖,终于等来一个门第上天的吕家。



    大金砖是掉下来了,可过去是做妾的。



    不过事后看来,幸好没答应。



    吕延要在墓地旁边的倚庐守孝三年,若是跟他们家定下,耽误的可是灵儿。



    夫人态度强硬,段然就跟着听从。



    他也早已把妻子的数落埋怨当作耳旁风。



    面上是认真听的样子,还连连点头附和。



    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不过刚刚他听见“荆老兄的孙子”这句话,忽然心生一丝期待。



    呵呵,可以抱孙子了……也好啊……



    ……



    荆轲背着“赃物包”,靠在门外等灵儿。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经过一个挑着担子卖饴糖的。



    荆轲就光顾他一下,买了两包,扔进嘴里嚼着。



    段宅在城东,是座独立宅院。



    这附近也多是大宅,都是在市集经商的同行。



    城西是更大的大宅区,住着孙家那样的大富商。



    再大一些的宅子,比如吕家的文信侯府,那是跟卫君君府一个级别的住宅。



    在城中心,比君府还要中心。



    只不过吕不韦去世后,儿子不袭爵,也无官职,就变回了吕宅。



    而普通平民大多聚居住在城南城北的里巷。



    其中有些地方鱼龙混杂,是游侠剑客这等无业游民的老巢。



    当然也包括齐大锤之流。



    今天如果顺利的话,就能和他们做个了断。



    以后两不相欠,眼不见为净。



    荆轲这么想着,思忖灵儿怎么还不出来,回头朝门里望去。



    段灵儿正好往外走,轻步踩着落花小径。



    清风顿起,水色罗裙灵动飘盈。



    落英缤纷,粉嫩的花瓣扬落在她肩头。



    青丝微漾,她缓缓挽发到耳后,抬头嫣然一笑:“走吧。”



    “……”荆轲嚼了下饴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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