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很热很累不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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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夏末秋初,尸体摆不了太久。



    吕不韦的棺材在家躺到第三天就出殡。



    这一日,濮阳城万人空巷。



    民众自发设置路祭,在门外挂白,摆上贡品,燃柴生烟,披麻跪拜。



    一个传奇的风光离场,不必细说。



    市集里的店铺全部歇业,在道边路祭。



    青禾轩大门紧闭,与周围挂满粗麻布的店铺显得格格不入。



    荆轲来看了一眼,那三人已经在门口站着。



    没有大吵大嚷,只是抱臂交谈,望向道路尽头,丧队会从那边过来。



    这些流氓也算是给文信侯面子的,不会在他出殡这天乱闹。



    荆轲估摸着县府今天也不会开堂,便直接去城里的都亭找亭长。



    濮阳城有四个亭,类似派出所。



    两个在城内,一东一西,叫都亭。



    两个在城门,一南一北,叫门亭。



    荆轲来的是东都亭,也叫濮城东亭。



    一座小院,院中两棵大桑树,三面有屋子,门口有守卫。



    院外有放马的厩棚,棚里四匹马,百无聊赖。



    王世正好从大门出来,看见荆轲,肃声问道:“你有何事?”



    “我来找亭长。”



    “所为何事?”



    “被坏人骚扰了,来报官。”



    他点点头,朝里指指:“亭长在。”



    说完就走开,领着四个人去街上巡逻。



    这个人一板一眼,说话吝言复古,也不带感情,像块严肃的木头。



    虽然之前在青禾轩处理纠纷的结果令荆轲非常不满。



    但他毕竟看起来铁面正义,又是游徼长,很容易令普通百姓产生信赖,荆轲也不例外。



    他想了想,按照前天的情况,如果没有特别的利害关系,换做自己,估计也会那么说。



    都亭是治安吏们休息、集散的场所。



    几乎全是武吏,每个亭只有一个掾吏做文书。



    这会儿没什么人,大多派出去给文信侯的丧队开路了。



    荆轲穿过院子,引得一只大黑狗“汪汪汪汪”直叫唤。



    它被拴着,链条绷得紧紧的,犬牙龇张,口水乱喷。



    黑狗左摇右摆,对陌生人仇深似海,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撕碎荆轲。



    “哎呀——喊什么啊——”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不知从哪响起。



    接着,一只鞋从旁边飞出,准准砸中黑狗的脑袋。



    它“嗷呜”一声,缩着脑袋掉头,原地转了个圈,闷哼一声趴下,哈哈哈吐舌头。



    荆轲循着飞鞋的方向看去,一个挺着酒肚的大汉正赤膊躺在树底乘凉。



    身下垫着草席,脸上盖着斗笠。



    翘着腿,抠着脚,刚才那只鞋就是从这脚上扒下来的。



    他知道院里来外人了,也不掀帽去看,打个哈欠:“把鞋……呃啊……给我捡回来。”



    荆轲看看黑狗身边的葛鞋,并不理他。



    向他走近两步,随即说道:“这位壮士,我要报案,请问亭长在哪?”



    大汉长叹一声,挠挠肚皮:“啊唉——大热天的报什么案?”



    “报案跟天热有关么?”



    “热啊,累啊,不想动啊……”



    “你这么懒,”荆轲笑了笑,“亭长知道么?”



    “呵,”那人轻笑一声,酒肚抖动一下,随手指指,“小兄弟,帮个忙,把亭长的鞋扔给我。”



    荆轲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亭长,你的鞋被狗吃了。”



    “嗯?什——”大汉立刻坐起,紧张地看他一眼,又看向黑狗。



    见他的鞋子老老实实躺在一边,这才长吁道:“年轻人,爱开玩笑可不好。”



    荆轲朝他拱拱手:“既然亭长起来了,就请听我陈情吧。”



    此人叫郑义,是濮城东亭的亭长。



    四十左右,眼如铜铃,鼻头浑圆,留着一圈浓密的胡须。



    皮肤黝黑,肩宽腰粗,还有酒肚。



    但不是个胖子,非常结实,结实得像个墩子。



    好像很怕热,满脸颓丧,荆轲穿着单衣都没他赤膊出汗多。



    他光着上身,扇着大草扇,汗流浃背地听荆轲说明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厨子欠钱跑了,债主找上门来闹事,闹得我们两天没开张,您说这该怎么办?”



    郑义喝掉一碗水,叹了口气:“那他们闹什么了?”



    “在门口撒尿,弄得脏兮兮,还赶跑客人。”



    “砸店了吗?”



    荆轲摇摇头:“没有。”



    “打人了吗?”



    “暂时还没有,那天差点要打了,我觉得他们是要真打的,还想抢我们东家去抵债。”



    郑义伸出几根手指,掰算道:“没有砸店,没有打人,没有实罪,光凭‘你觉得’,我也没法抓他们啊,况且撒尿又不违法,小巷墙根那么多尿渍,他们只是选了你家门口,怪你们运气不好咯。”



    荆轲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郑义把扇子往肚子上一拍,粗眉一竖,怒声道:“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堂堂的亭长,会跟齐大锤之辈为伍吗?”



    “可你怎么总在帮他们说话呢?”



    “我哪里帮他说话了?我说的是事实好不好?”郑义飞快地扇扇子,低头擦擦汗,“呐,这么讲吧,你们家厨子欠人钱,厨子又住在店里,欠债是不是要还?”



    “郑亭长,你也说了,是厨子欠的钱,我们也发了工钱给厨子,他们这是无理取闹啊。”



    “年轻人啊,”郑义用扇子拍拍他,“人心要是这么单纯就好了,子钱家找不到人,难道会让自己吃闷亏吗?可不就来找他们能找到的人么?”



    荆轲叹了口气,撑着膝,“你管辖的地盘出了这种事,店铺不能开张,民众不得安生,亭长不是管治安的吗?还要治理民事啊,你就这么敷衍,有良心吗?”



    郑义一秒拉下脸来,低声道:“不准说我‘敷衍’,我最不会干的,就是‘敷衍’民众。”



    荆轲点点头:“行,不说不说,那您倒是给个解法吧。”



    “要我说,你们就先帮人把钱还上。”



    荆轲想了想,这不还是自己保底的办法么。



    那可是要偷东西卖家当的,灵儿不是很愿意,不到无路可走,还是不要做。



    他随即摇摇头:“我们没钱。”



    “那就没办法了,你们只能找到厨子。”



    “这个人的来路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他老家好像是顿丘。”



    “顿丘?知道他全名吗?”



    “李山。”



    郑义想了想:“顿丘李山,知道了,跟我来吧。”



    他慢慢吞吞站起,披上衣服,一跳一跳地去黑狗旁边捡鞋。



    “去哪?”荆轲起身拍拍手。



    “县府,户籍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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