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外挤进来的风,透出股冰冷。
寂静。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从窗格里透进来的橙黄的光柱,和那光柱里白色细微的浮尘,似乎发出不易觉察的咝咝声。
不出意料,少年确认,这个偏僻的屋子里,不会有其他人。
如果非得有其他活物的话,那一定不是人。
嗯,是狗。
神医卢歧川家的那只盲狗。
果然,在离少年几尺远的地方,安静的卧着那只盲狗。看得出,盲狗只所以与少年保持这段距离,是担心自己身上的异味会熏着少年。
少年虽然每次经过卢家大院都会停下脚步分给它半块饼,但那不是少年能够容忍盲狗身上异味的理由。
最起码,在前天的夜晚,盲狗目睹了少年被几个外乡人围在中间,脸上露出的愤怒和凶狠。
少年虽然没有一刀斩杀那个带头的外乡人,但他一刀斩断了那个外乡人手中的兵刃,盲狗那一只好的眼睛看得真切,这个身材普通的少年在行动起来,与分它饼吃时的温和怜悯完全判若两人,那步伐身形,和那疾如风的动作,完全跟自己双目健全时的速度没有两样,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速度。
盲狗有些诧异,这个普通的人类少年,为什么忽然就有这么快的速度和力量?
盲狗没有能帮上少年的忙,因为少年速度极快,在它犹豫观望的时候,少年已无影无踪。
因为少年这两日没有送饼,卢歧川家这只遭主人遗弃的盲狗失去了口粮,加上它不愿意主动在卢家索食被主人鞭打,便“离家出走”。然而在外流浪的两天,它因为缺少捕食手段,早饿得松皮塌拉,萎靡不振。
但盲狗终于在这个破庙前找到了少年。
彼时的少年,正在烤一只流着红亮鲜油的兔子,香味足足传了半里远,盲狗正是在这复杂的香味里闻到了少年的气息。
彼时的少年正在烤一只雪兔。那种在冬天将毛色脱落换成杂白色的兔子。
盲狗最初忍着饥饿在追一只雪兔,但那只矫健的兔子过于敏捷,很快便把它甩掉半里远,但令他意外的是,有一个更敏捷的身影在溪水边出现,从他手里投出了一只标枪,准确来说是一只削尖了的竹标,刺中了那只一直不把盲狗放在眼里的雪兔。
然后那身影在更敏捷的速度冲过去,盲狗那一只好的眼睛看得真切,它以小跑的速度跑了过来,没有忘记拼命的摇着尾巴。
现在,盲狗安静满足,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堆灰烬和散落的肉骨头。很显然,盲狗昨晚获得了食物补给。
少年挪了挪身子,身子下的秫秸发出吱嘎的声响。
少年抬眼看到了那只盲狗,特别是盲狗右眼的那个黑色眼套,他的嘴角挑了挑,露出一丝笑意。
少年招招手,“你过来。”
盲狗蹑着脚爬过来,把头拱到少年的怀里,尾巴像扫把一般摇罢。
少年抚摸着它的头,“你之前叫什么?……哦,卢神医不知给你起了什么名字。卢神医是有学问的人,起的名字一定不差。但现在卢神医不要你了,你过去有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就给你另起一个名字吧。嗯,昨晚那位瞎子大仙说你是龙犬,还赠送了你这只眼套,就叫你龙龙吧。咋样,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盲狗摇头晃脑,嘴里呜呜燕燕,表明它喜欢这个名字。
“好,龙龙,现在我们可以起床了!”少年站起身,走向屋外,屋外的阳光真好!
少年身后跟着那只盲狗,嗯,现在叫龙龙。
少年决定先去洗一把脸。早晨醒来的时候,他一直躺在秫秸杆上发呆,他想起昨晚的一切,还觉得不真实。
少年最先看到长陵坡的鬼魅,就像失去控制了一样,黑压压出现在数千年相对平静的巨大坟场,天上的黑云和空气中的妖雾随着鬼魅压向封古镇,镇子里腾起被阴火点燃的房屋的毕剥声和女人小孩的哭叫声,延斋书屋在阴风中摇摇欲坠……
少年白天经过延斋书屋想去找白夫子请教问题,可少年扑了个空,没有看到白夫子的人影,……现在不知道白夫子的安危怎么样了,还有封古镇这就是被鬼魅毁灭了吗?
少年使足力气向城隍庙方向跑去,他此时想,能救目前灾难的人,可能只有城隍庙那个像乞丐一样的神仙老头了。
少年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老板娘和掌柜的,少年的内心还在纠结,老板娘借故把他赶出饼店,说明不需要他了,他也没必要自作多情吧。
少年想到了梁上打铁的小妞,那个叫张璋儿的姑娘脾气不小,她有个打铁的好爹,她那个爹脾气和他女儿一样暴躁,打铁的煞气重,鬼魅不好近身,这个闲心就不由他操了。
此外就是那个匡天左了,虽说匡天左自小死了爹,但匡宁氏像呵护小鸡一样护着匡天左,哪像郑小天,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处理自己的事……
盘算来盘算去,还就是少年郑小天,无依无靠,少年有点怜惜自己了。
但就因为无依无靠,也就没有负担,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曹国旧躺在溪口的一棵老柳树下,太阳晒到屁股了,依旧鼾声大作。
老柳树有上百个年头了,树身长满疙瘩,粗大的树根扎在沿壁上,一缕缕褐色的细根须浸在溪水里,跟溪边的薄冰冻在了一块。
年轻道士是昨晚面对扑天的鬼魅看起来没事儿人一般的那几个人之一,那时候他坐在柳树脖子上喝酒,看起来喝高了,少年看到阴火烧向小镇,大呼小叫,曹国旧却像看向晚的风起风落一般,或者他根本没看到什么,只是嘴里咕噜着一头从柳树脖子上摔了下来,像树枝上掉下来一个大麻袋。
后来少年看到一个黑影闪了过去,一道剑光划出白线,将封古镇和镇外的天空截割开来,剑体白色纹身清晰可见,接着冲天的阴鸷魅火像撤退的潮水败下阵来,再然后一个老态龙钟的独眼老头出现在他面前,看起来跟鬼魅没有差别。
“你叫郑小天?”独眼老头声音不大,但中气很足。
郑小天心中一惊,什么人还知道我?我一个送饼的有这么出名吗?
独眼老头显然已猜中他的心思,但老头一看就是一个不愿多解释的人,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到底是不是?”
郑小天心想你是人还是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是吧,我就杀了这个人。”
独眼老头踢了踢脚下的曹国旧。
“你杀了他,跟我有什么关系?”郑小天心想这曹国旧一酒醒就又要让自己帮他去找桃夭夭,昨天他找了一圈找到这里,吹牛逼卖酒疯,你要是杀了他,我顶多有喝了他几口酒的愧疚,倒是少了天天嚷嚷的烦心。
曹国旧打着呼噜,嘴角滴出口水,估计醉梦中圆了好事。
独眼老头伸出右掌,眼睛冷冷的盯着掌纹,因为是左眼套着眼黑眼罩,老头歪了歪头,以便自己仅存的右眼看得更清楚一些。
手掌三条线,恰似横写的川字,掌心泛黄,鱼际线泛紫,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少年想这瞎老头装模作样,是算命的?
可算命的都是两眼一道瞎,这独眼龙算什么?
听说关闭了外边的世界,内心才能激发潜能,神识游历八方,超越了时间空间,就能预知未来,难怪老吉算不准,老古几次打算赖帐了。
少年把眼睛凑过去,一脸认真,“你会看手相?”
独眼老头冷冷的看他一眼,掌心凭空多出一柄小剑,再看一眼,剑体骤然变大,足有三尺长,雪白剑体,雪白纹身。
一柄三尺剑,斩杀万年妖。
少年面露疑惑之色,“刚才的鬼魅是你杀退的?”
独眼老头一副你闭嘴的神情,“你是不是郑小天?”
看来再不回答这个问题,老东西真把曹国旧一剑杀了。
我不是怕你杀了他,是怕血溅我一身。
少年叹口气,“你也算是一代剑仙了吧,怎么为了一句话就要打打杀杀,还要杀一个不相关的人?这个人是个一根筋,要是知道你要杀他,醒来一定会找你拼命的。”
独眼老头面无表情,“那我就先一剑杀了他!免得他活着浪费粮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