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带一个姑娘,都能弄丢,你们还能成什么事?”季时潜气急败坏地来回疾步在季明昭与呼先扬面前,胡须被气息吹得一起一落。
“父亲,依现在看来,天门教挟持争儿,并不是想对付我们。”
季时潜依旧横眉怒目,阴阳怪气道:“哦?那他是想对付谁呀?”
季明昭直视父亲的眼睛,道:“其一,我们给不了他们任何好处,他们没必要这样做;其二,若真的想要挟我们,为何迟迟没有收到消息。现下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若争儿在天门教,那他们就根本不是以要挟我们为目的把她留在那的,除非,她根本就不在天门教。”
季明昭听他道完,缓缓落座,换上一副捉摸不透的笑容,道:“若争儿不在天门教,那应该在哪?”
“我们去争儿的房间看过,衣物都在,且房间没有打斗的痕迹,掌柜也说争儿是只身一人出去的。她既然留了衣物,就应当是依她所言到处走走,她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怎会一去好几个时辰都没有回来。惊鸿门的人说亲眼看见她最后的行踪与云堂二在一起,若之后他们分道扬镳而争儿被其他人虏去了,也不是没可能啊。”
季时潜蓦地变脸,呵斥道:“所以,若她被其他人虏去了,你这个做兄长的都浑然不知,这些年你的本事都丢哪去了?!”
而这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白穆之发话了:“季老爷,您切莫心急,季大哥也是风吹草动都一览无余之人,若真被歹人挟去也定是使了诡计,他不是说现下请了惊鸿门的人帮忙查找蛛丝马迹么?惊鸿门势力分布甚广,定会有消息的。无争妹妹虽不爱习武,但是身为季家之人,武功自然也不比宵小之辈弱,且季家名震江湖,没人敢不知天高地厚去为难她。”
季时潜瞥了他一眼,才重重沉了口气,右手正想端起茶杯抿一口,却摸了个空,才发现自己前些日子刚收藏的唐代刑窑白瓷釉下彩茶杯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手只能略不自在地放在了桌上。
季明昭瞧见父亲的态度缓和了些,便识趣地拿了桌上另一盏茶杯,给父亲沏上一杯适才泡好了的明前龙井。季时潜从鼻腔发出了轻哼的声音,道:“你倒是会讨好献媚。”说罢掀起杯盖轻吹几口气,将茶抿入口中,而后说道:“争儿的事,我会派人在长安盯着,你在家里面壁思过,一月内不准出府。”
季明昭也不反驳,做了个揖便告退了。
“公子,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呼先扬随着公子信步在长廊上,看着自家公子悠哉地扇着扇子,被训斥了不说,还被禁足一月,内心却丝毫没有波澜的样子,不禁好奇。
季明昭闭眼轻嗅香溢满园的菊香,道:“都已经回府了,担心也无用,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禁足对我而言,也不是坏事,正好乐得清闲的在府里赏花品茶吟诗。”顿了一会儿又说道:“然后静待着争儿回府。”
呼先扬神色严肃地捋着下巴那一小撮似有似无的胡子,仿佛在思索什么,道:“公子为何如此笃定小姐在天门教。”
季明昭这才把眸睁开,侧坐在长椅上,折扇轻摇,道:“那日云堂五和我交谈时,眼神就似有躲闪,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你还记得那些时日争儿身上涂抹的是何种香粉么?”
呼先扬听闻此言一脸窘迫,难为情道:“这…这,我哪知道这个。”
季明昭扬起了笑意,道:“是争儿自己秘制的名叫‘垂丝柳’的香粉,那日我在云堂五身上闻到了这个味道,试问,若他说没有见过争儿,那他身上如何沾染到香味的。争儿那日在婚宴上见过他,所以他定不会抛头露面,而他能沾染到香味的途径,便是接近了掳走争儿的云堂二。”
呼先扬支着下颚,又问道:“那公子既然知道,为何不去要人。”
“他们若想拿争儿要挟我们,那日云堂五就会直截了当告知我,既然不说,就另有用意,待争儿回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若他们不放人呢?”
季明昭道:“不放人咱们再去要,他们既然没有任何意图,就不会强留着不放。若无意图,却和咱们家作对,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呼先扬这才点了点头,明白了公子的用意。
不日,季无争果然回到了府上,换了一身碧色丝绸交领襦裙,头插一支出水芙蓉图案的岫玉钗,那几日在长安千泽对她的言听计从,教她一扫被哥哥抛下的阴霾,于是大摇大摆踏进了雍也庄的门槛,孰料迎接她的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嘭”,拳头再一次重重落在了桌上,虽然在场之人都早已料到,却还是为之一愣。季明甫露出怜悯的表情,小声嘀咕道:“那可是前朝名家精雕的紫檀木四仙方桌,老头子也不心疼。”而在一旁的陶卿云无奈地瞄了他一眼,用肘轻撞以提醒他。
“你还知道回来!”季时潜大声呵斥道。
“父亲,女儿让您担心了…”季无争遂跪在地上,做出一副可怜状。
季时潜大袖一挥,严厉道:“明知故犯,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大家有多担心你,你倒好,乐不思蜀,真是太没规矩了!”
“我…我就一时贪玩误了时辰,可是大哥也没有找我,任由我在长安自生自灭。”说罢还嘟着嘴瞥了季明昭一眼。
季明昭本想替她说上几句好话,见状便也愤懑道:“我还没说你不经我允许擅自离开,现在反到恶人先告状,你从哪学来的毛病?!”
季无争这才怯了下来,大哥从来都是宠着她护着她,现下也对她严厉苛责,想必是自己真的令家人担心了。
“先扬,请家法。”季时潜内心也十分焦灼,但是不得不给她点教训。
季无争听闻此言大惊失色,急忙哀声请求道:“父亲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见父亲只盯着桌上的茶杯,充耳不闻她的哀求,她又只好向季明昭看去,季明昭则低头摆弄着折扇,不与她对视。
她便抱着最后的信念向季明甫看去,季明甫这才露出无奈的神情,叹了口气,侧身说道:“父亲,争儿年岁尚小,哪里经得起家法的拷打。”
季时潜仍不所为动,怒目而向呼先扬,大声道:“叫你请家法为何不去。我在这个家没有权力了是不是?!”呼先扬虽面露难色,却还是挪动了脚步。
“家法是什么?”陶卿云附于季明甫耳旁,轻声问道。
季明甫用手附在唇边,做遮掩势,也轻声回应道:“就是刀枪棍棒,钩叉剑戟之类的。”
陶卿云闻之变色,带着些许质疑地看着季明甫。虽说本家也有家法,但都是合乎情理的惩罚,直到呼先扬将惩罚用具都铺洒开来,无非是些鞭棍杖迟之类的,陶卿云这才没好气地看向尽会危言耸听的季明甫。
而季明甫一副戏弄的样子看着她,笑意拂上了眼角,带有些许宠溺,伸手抚上了她的手,陶卿云见此内心一阵涟漪点过,不顾规矩情不自禁地反握住他的手。
虽说起初接到婚讯时,她满心欢喜的认为自己会嫁与众人心之所向的季明昭,可得知只是嫁给他弟弟时,自己还极其抗拒,使尽了小姐脾气,弄得漓渊阁鸡犬不宁,最后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已妥协。成亲之后发现,季明甫虽在样貌上不及季明昭俊俏,可总归是亲兄弟,并不会差到哪去。一举一动颇具儒风,为人也风趣,总是为她之所想,投其之所好,自己也渐渐沉溺了。
季明昭原本甚是不满父亲以牟利而强求的姻亲,可成亲不久之后,陶卿云原本跋扈的性格却收敛了不少,现看到他们如今伉俪情深的样子,深表欣慰。
这时,季无争再次传来的哀求声扰了他,这才起了身替她求情道:“父亲,争儿如今还是贪玩的年纪,口头训斥几句便可,若要受此惩罚,她这身子骨经受不住这个。”
季明甫见状也起身附和道:“大哥所言不错,争儿从小娇生惯养,父亲请三思。”
见有人帮自己说话,季无争这才大起胆子往前跪挪了几步,扯晃着父亲的衣摆。季时潜视而不见,使唤着呼先扬:“愣着做什么,三十尺,一下都不能少。”
众人费尽口舌都不见季时潜为之所动,季明甫这才朝陶卿云使了个眼色。陶卿云会意,起身说道:“儿媳认为,争儿乃初犯,依大哥所言口头训斥即可,若不能平息您的怒气,大可做些其他的惩罚,假使呼大哥未把握好轻重伤了她的皮肉,您心疼是小,争儿还未出嫁,若身上顶着伤痕,有何面目见未来夫君。”
听到陶卿云也开了口,季时潜这才有所缓和,她虽作为儿媳,却为漓渊阁的人,季时潜总要给几分面子。
虽然陶卿云铺好了台阶,但季时潜仍佯装思忖,良久,才开口道:“既然你嫂嫂都为你求情,那今日的惩罚作罢,不过,为父还是要给你点教训,去祠堂罚跪三日,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给她送吃喝。”说罢便站起身来,朝左侧二人说了句:“你们夫妇二人跟我去一趟书房。”
季明甫与陶卿云对视了一眼,便尾随着季时潜,季明昭在一旁却略有疑惑:“父亲单独与二弟私谈并不少见,可为何把陶卿云也唤过去,莫非,漓渊阁有事?”
突觉袖摆被什么晃动着,季明昭才见季无争一脸无辜地望向自己。
“罚跪是小,可不给我吃喝还不如适才就惩罚我。”季无争一脸不愿。
季明昭轻敲她的小脑袋,道:“你就好好修身养性,不要再惹事端,我让你二哥叫你嫂嫂给你送些吃喝,想必父亲也不会过多指责。”
“哦…”季无争怏怏地回答。虽然陶卿云刚过门时性子跋扈,与她多次针对,但现下为自己说话,突然也觉得不那么厌恶她,而且父亲还甚是听她的进言。
书房内,阅览着书信的陶卿云指尖颤抖,抬头碰上了季时潜的目光,声音轻颤道:“家父他…”季时潜神色严峻,轻叹了口气缓缓点着头。
季明甫揽上了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轻柔道:“我们即刻收拾行李回桂州,看看他老人家。”他首次见陶悫还是回门的时候,虽鬓如霜雪,拄着拐杖,却十分矍铄,没想到噩耗来得如此快。
陶卿云呆在原地,自父亲被月心打伤之后,身心俱损,虽一直不温不火调理着,却未见成效,靠着自己体内的半口真气吊着,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却没料到来得如此突然。
事发突然,夫妇两人回房准备出行的行李。季明昭望着他们去的方向,留意到适才陶卿云的脸色很不好,更加笃定是漓渊阁出事了。
“叩叩叩”,“父亲,我进来了。”
推开门看见父亲萎靡地坐在那,似有所想。季明昭率先问道:“父亲,可是漓渊阁出事了?”
季时潜闻言轻点了头,道:“陶悫怕是不行了。”
季明昭闻言神色也严峻起来,倒是季时潜先开口:“争儿去祠堂了?”
季明昭颔首,季时潜又问:“她如何说的。”
季明昭纤悉无遗地将季无争在长安发生的事告知了父亲。季时潜闻后震惊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千泽的就是天门教教主?他对争儿有意?”
“是,只是并不知他是否用的真名。”季明昭补充道:“不过依争儿的描述,那个千泽对她倒不像假意。”
“那争儿呢?”季时潜目光如炬。
“争儿…争儿年岁尚小,恐怕暂时不理解此番情意。”他不想向父亲说明自家小妹谈论起那人时嘴角上扬,满脸的倾慕,他自然是看出了端倪。
季时潜右手撑着书案,左手捋着胡须,眼神迷离,似在自言自语:“陶悫若去了,漓渊阁虽仍是盛势,但倘若多出天门教这道屏障,倒也不是不可。”
本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却没料到是做此番打算,季明昭变色道:“父亲,争儿还年幼,千泽对她是否真心姑且不论,可正邪不两立,您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心思。”
季时潜冷哼一声道:“你只需谨记,一切以季家的利益为上。咱们的所作所为不仅干系到个人,还干系到季家的百年荣光。”
“所以父亲意与魔教沆瀣一气的行为是为了季家的荣光?”季明昭愤慨道。
“啪”的一声,桌案上的四宝都闻之震动,弹了个响。季时潜怒发冲冠,斥道:“这是你与为父说话的态度么?!何为沆瀣一气,成大事怎会在意这些小节!”
季明昭低头不语,内心却甚是不服,季时潜见他如此又开了口:“你要牢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季家赋予你的。”
季明昭抬头,依然做着规劝:“可是咱们家的利益与是否依附天门教并无共通之处。若与天门教同流合污,那我们与众多世家门派的生意往来岂不受损。”
季时潜不是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季家掌握着金陵乃至江南一带的船运,而这其中也不乏其他世家门派的帮衬,若贸然与口碑不好的天门教扯上关系,恐会因小失大。
他端起右侧的茶杯抿了一口,道:“争儿的事情我会斟酌,作为父亲,我自是不会强求于她。”深吸口气又道:“若无其他事就去看看你二弟,他马上要启程,好生叮嘱下。”
刚合上门的季明甫转身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季明昭,“大哥?”
“弟妹还好吧?”季明昭关切道。
季明甫哀声叹了口气,摇头:“哪能好,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启程去桂州。”
季明昭点头,说着:“这是父亲一点心意,你在那边多待些时日,陪弟妹尽尽孝道。”说罢示意家仆把手中的千年人参及百两黄金一同递了过去。
虽然大哥没有明说,但这一举动季明甫心如明镜,来年初春便是武林盟主的大选,父亲虽没有表态,自己却知道父亲的心思,让他与陶卿云成亲更是证明了这点。陶悫近况不佳,自己携着厚礼伺候在膝下,讨好了漓渊阁,那父亲的武林盟主之位就指日可待。
季明甫内心苦笑,他自小与世无争,因父亲把季家的重责压在了兄长身上,曾几何时他也想成为父亲乃至季家引以为豪的骄傲,但大哥从出生起便压他一头,到名满天下,更是占尽风光,人家只道他是季明昭的弟弟季时潜的儿子。若不是他明月入怀,在此强压之下恐怕早已郁郁而终,却不料最后还是季家的一颗棋子,季明甫不露声色,点点头默默接过了送来的厚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