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收钱杀人的时候,他们又何曾想过这些。甚至于现在,哪怕已经在这江湖中经历了数月时间,也见到了许多与自己以前不甚相同的事情,但她仍是坚持着自己以往一贯的行事作风。某些已经习以为常的观念,又怎能突然间就改变呢
可他真的好像是变了,从一个只问结果的杀人,变成了一个不只在乎结果还在乎过程的真正江湖人。不管古菁愿不愿相信,也不管她再做怎样的逃避,她也都知道,不管是不是因为认识某些人还是因为什么,莫玄衣都已再不是以前那个莫玄衣。他说是真的,当得刺客门已然覆灭时,除了为报恩而尽可能的还它一个公道外,他不会再做些什么。古菁清楚莫玄衣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她只不愿信,因为,若连莫玄衣都再不留身边,她又该去倚靠什么人,又能倚靠什么人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尚只十八岁的小姑娘,且是一个始终都有人可以倚靠的小姑娘。所以当得莫玄衣忽然间就给了她相对永久的别离后,她也会无措。之所以不表现出来,不过是因她能很好的掩饰自己而已。可这种掩饰,现却是再被凌御风打破。那些她不愿去想的东西,凌御风却是强逼她去想。所以一瞬间,她就生出了某种憎恨,对凌御风的憎恨,就好像说是凌御风将她惯常所熟悉的那个大师兄给抢走了般。所以她再看向凌御风时,眼中已不再是凌御风经常面对的那种冷漠,而是加上了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忽被那么一双眼睛给盯上,凌御风心底莫名也冒起了阵阵寒意。但他并未因此而退缩,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那正在为他搏斗且不善言语的莫玄衣,他都必须要去直面这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世界就该是这样,当得某人为你付出时,你也得为他考虑。若只一味接受别人的付出,则是用不了多久,不管再怎么要好的朋友,都会渐变而陌生。,哪怕他们都是江湖中可称潇洒的人物。所以当得古菁问,凌御风也无比认真地回答。
“那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在问我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前,你是否也该问问自己,他以前都是什么模样的”
“他欲做侠客,从一个刺客变侠客,所以你觉这可能吗他能变以前做过的种种,就能那么轻易消泯在这无垠的穹宇之下”
“知道古时的刺客,都代表着什么吗”
“我不管它代表着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刺客,实际也不过个贼,一个专偷别人性命的贼。而这样的贼,往往会比其他各种形式的贼更让人憎恨厌恶。”
“可他就像再做古时的那种刺客,为他们以为的正义和恩情。”
“所以你就告诉我,又是谁去唤醒了他的所谓正义与恩情”
“你觉是我”凌御风指指自己。
“天下所有人都说,大梁公子凌御风有种奇特的能力,不管是谁,只要跟在他身边,就都会渐变而成他的模样。所以这种不可思异的神奇,是否也发生在了他身上”
“不!”凌御风摇头。“江湖之所以会这么传,不是因为凌御风改变了谁,而是因为陪在凌御风身边的那些,本就都是那样的人。或者准确来说,他不仅没有改变到别人,反是让人改变了。”
“还有人能改变凌御风”
“当然!”凌御风点头。“或许你不熟悉凌御风,但若熟悉他的人,比如已经去了远方的李平和最喜多管闲事的沈杨,因为相处时间够长,所以他们都知道,以前凌御风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过因为和他们相处时间久了,见到他们做的事情多了,所以才又变成了他们的模样。再像杨念如,不管凌御风再怎样,世间最重情义者,也都始终是他杨念如。当你觉他莫玄衣被我改变的时候,你又怎能知道他莫玄衣也改变了我许多。”
“一个成名已久的江湖大侠,一个只为一心杀人的贼人刺客,我却是不知他能改变你什么。”
“相处这么久,你可知他莫玄衣并不擅饮酒”
古菁沉默,若非当日南京城中见过,她确不知这许多。甚至在她眼中,莫玄衣从不就是个会饮酒的人。因为酒不仅能够消磨人的意志,还能让人筋松骨软,注意力不集中。所以饮酒一事,向来都是刺客门所禁止的东西。但她也知一个常在江湖中行走的人,若不饮酒,则也不甚可能,所以当日虽见莫玄衣饮酒,她也并未表露过太过。现听凌御风再提,她才意识到在酒液的背后,或许还有一些她所不知的东西。
“你相信吗,”不待古菁再答言,凌御风便继续道,“一个本是来杀你的人,却是能在刺杀无果后和你并肩坐在了一块,不仅坐在了一块,甚还顾自拿起了你放在桌上的清酒。若我所猜没错,那应是他的第一次喝酒,因我始终记得酒液入喉时他的表情,那是初次饮酒且发现了新鲜事物的表情。那天他喝了多少”凌御风像是陷入了回忆。“好像是三杯,虽比杨念如强些,却也称不上能喝。因在三杯下肚后,他就彻底不省人事了。那么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堂堂刺客门的鱼肠剑首,竟是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了别人家中,你觉这事可能吗”
凌御风笑,古菁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因她也不相信,不相信凌御风所说是莫玄衣曾经历的事情。可他凌御风还在说,无休无止地说。也不知是为什么,古菁虽是不相信,却也没有因此阻拦他。
“纵是现在看,我也不甚相信说莫玄衣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他就是做了,像个极幼稚的孩子,不仅喝了主人家的酒,还在酒醒了不言一语就飘然而去。不但没有对主人赠酒的感激,甚还继续了他一开始的打算,欲再将赠酒的主人刺死剑下。他失败了,每次都失败,也不知是他真都不过凌御风还是因他本就不想刺死凌御风,反正无数次的刺杀后,凌御风继续活了下来。而与那无数次刺杀相对者,就是无数顿的酒。他还是原来模样,不言一语,只闷头喝酒。再是三杯下肚,便又醉倒在了凌御风的房子中。周来复始,作为主人的凌御风都不曾厌恶时,他却开口了。
“他问凌御风,‘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既不能浇愁,人们又为何要去钟情于这杯中之物呢’
“凌御风未答,因他也是不知为何天下大多数人都会钟情于那杯中之物,哪怕曾经他也和那大多数人一样。
“凌御风未答,莫玄衣却是继续问道,‘他们都说你是天下最最聪明的,那你可能看出我所欲浇者,又是什么愁’”
凌御风顿顿,方又继续道:“和李平沈杨他们比,莫玄衣和我认识的时间并没有很长,拢共算起来,也只不过三年时间而已。但就只三年,却也足让我们成为那种最最要好的朋友了。或都用不着三年,也就一夜时间,当他愿意对我说他心中愁闷后,我们便就成了那种最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从那天起,本也不甚喜欢逗弄别人的凌御风,也是一转就成了略让人有些讨厌的模样,但那模样,却也只对他莫玄衣一人。因为我知道,知道这许多年里的莫玄衣都在挣扎反抗些什么,又都知他到底背负着怎样的压力在继续前行,所以能让他烦心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你该知道的,作为刺客门中真正关心他也是他唯一真正关心的人,你应该知道,不是我凌御风改变了他什么,而只是他一步步的改变着自己。也是因为他,所以凌御风才又决计去做些什么。他曾说过一句话,一句完全不像他那种人能说出的话,但他已经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再说这么一句话,也非什么绝对不可接受的事情。他说,‘人这一生,总是要为自己去做些什么的,不然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两年里,我一直在等他到底都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可两年过去,却也未曾听说他为自己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可当刺客门已在不能成为他背上那座压着他的高山的时候,他终于能为自己做些什么了。所以”凌御风转向古菁。“你可现可知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么多”
“你是在提醒我”
“嗯!”凌御风皱着眉地点头。“也可以这么说,毕竟是他好不容易才做出的决定。”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你是在威胁我”
“若是以前,你将其看成是威胁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你觉我的威胁有用吗”
“我可始终都不敢忘你大梁公子的名号。”
“那你也可以将其当成是威胁,而且我不妨也可以再对你说些真正可称威胁的话,”凌御风看她,面上虽还有微笑,但其眼中的那抹坚毅,却仍让人不自觉就肃立起来。“以后刺客门若是再敢以此前的种种去压莫玄衣,那我凌御风保证,刺客门将会因此而永不得安宁。他不愿做的事,我可以帮他做;他不想担的恶名,我也可以帮他担。因为像他那样的人,做出决定,不容易。”凌御风说完,忽又整个都变成了古菁所讨厌的模样。“但我相信,无论如何你也都不会去这么做的。”
“你凭什么相信”古菁依然冷声道。
“此前不就说了吗,整个刺客门中,你是真正关心他,也是他唯一真正关心的那个。”
“可他并不愿去为他唯一真正关心的那个去做些什么。”
“他之所以不愿做,只因他觉不能这么做。而且关心往往都是不甚平等的,总要有人去为另一人妥协。”
“那为什么不是他为我妥协”
“还是那句,因他清楚不能这么做。还有,你难道从未憧憬过和他一起去过一种简单幸福的生活”
“凌御风!”古菁心脏忽然不争气就狂跳了起来,双眼也是稍移,不敢再去直勾勾地盯着凌御风。
“哈哈哈!”凌御风很畅快地笑了起来。“你看他时的眼神,我曾在很多人的眼中看到过,就好像春日里的一泓江水,柔得能让人不自觉就深陷其中。那和你平时看我的模样,可完全不同。所以我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让你更加立体的去看莫玄衣,然后再决定他是不是那个真正值得你去付出和妥协的人。你该知道,人的一生不管怎么长,也只不过百年的时间。这百年时间,一旦做错选错了什么,那很可能就会占去你三成乃至更长的生命。所以真正在做选择前,一定是要慎之又慎的。普通人如此,江湖儿女更是该如此。”
“那你为何要让我去选”
“不!”凌御风摇头。“并不只是你一个,但你选择的时候,他也会去做选择。不过他所做的选择却也和你不太一样。”
“他做的是什么选择”
“他啊,还得确定说到底要不要去真正倾心于某人。但就我看来,你无疑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古菁再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就又将目光同时投向场中的莫玄衣。
战斗虽仍激烈,但像他们这种经验丰富的人物却是都能看出说在长久的强烈碰撞后,普智双拳力道已不复开始那般狂暴,甚在出拳时,竟还有了犹豫之态。
或许他的拳法内劲都不逊色莫玄衣,但不管他如何标榜自己这二十多年里是怎样怎样的坚韧,相比一步步在死人堆里成长起来的莫玄衣,他终是要弱了些。
所以古菁又对凌御风道:“现在你的威胁,我是不是可以再做考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