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看出些什么”
这本该是沈杨想和杨念如及时商量的,但有徐知远在侧,他却只能说:“抱歉,终是不曾再探到他们的踪迹”
“我知那人不好找,”徐知远开口。“所以我想问的只是,可有得到些你们想要的东西”
沈杨并未立时回答,而是转头去看杨念如,问出了自己最初想问的问题。
“可曾看出些什么”
“没有”杨念如摇头。“一切解释都很完美,完美得我都找不到言语反驳。”
“天下哪还有什么可让人安身的立足地啊。杭州是,数月前的烟雨楼确实还是杭州独一份的存在,甚至于我都相信说无人能在、敢在杭州城里做些违背烟雨楼意愿的事,我也总是以为,只要烟雨楼在,就能护那秀丽纤细的城市不受外人侵扰。结果呢,我终是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烟雨楼。不然柏子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在你说的那条街上,也不会出现百余用剑高手而我不知道。所以现在与其回杭州,还不如再四处走走,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护自己一时平安啊。当然,正所谓故土难离,家嘛,总是要回的,就是不知哪天才能回去了。”一通话说完,他却又携期盼地看将沈杨等人一一看过。“现在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能不能让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早日回家,还得倚仗你们啊。不管现在凌御风是哪个凌御风,和你们有没有太多的交集感情,我都相信你们定能很快查清一切,然后再将所有那些不怎么称心的东西拔掉就好。任重道远,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谁也不知这一路上会不会再生出些什么意外来。听说刺客门的莫玄衣,现在也是过得不怎么好啊。”
这是楚行慎和他们说的最后一段话,因都清楚莫玄衣正在经受什么样的意外,所以也就未再多问些什么。他们不过继续讨论着对话结束后的一些东西。
杨念如话后,紧接着开口的是周采薇。方在厅中,除最初的一句问候外,她就不曾再开口。所以厅中发生一切,她都全部细细地看在眼里。此时开口,却非确定什么,而是问道:“厅中既是有个人称江湖智囊的前辈,你们为何不去问些什么是因早早已经确定,还是因他存在感太低”
听她这般说起,众人忽才记起那个名叫胡谨言的老人。是啊,在这整个过程中,他说话虽是不少,但却没有几句是和他们所问问题有关的。不,又好像都是相关,不过就在他和楚行慎的三两句话后,他们所有问题又好像变得再不是问题。不仅如此,也不知他用了什么了不起的手段,竟是不曾将这许多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从而让他去以智囊的身份去做些猜测或建议。他变成了马杰,甚还要比马杰更加难缠了不起。因马杰是用完全的沉默来消减存在感,他却能在说话的同时再消存在感。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我们好像真的把他给忘了。”沈杨皱眉。
“那我们是如何把他给忘了的呢”杨念如问,眼睛看向周采薇。
周采薇也不避讳,直接道:“一直以来,除了插科打诨他会说些什么外,其他都未插过口。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楚家主刻意不让他说似的。”
“你是想说楚家主也不想我们记起厅中有个称为江湖智囊的人”
“这不过是我的猜测,具体怎样,也只有他们才清楚。”
沈杨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如此来看,似是真有那么些奇怪啊。”
“你们不也已经确定些什么了吗”周采薇再言。“烟雨楼遍立天下,且你们关系都与它不错,但不管是凤阳济南开封,你们不仅没有去寻它帮助,似还刻意躲着它,生怕被发现似的。一路走来,”她看杨念如。“若连这点东西都看不清楚,我还不如自瞎双眼呢。”
“确定烟雨楼和这件事有关”徐知远前行的步伐停了下来。
“你想干嘛”杨念如问。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嘛。”徐知远答。
“一切都不过怀疑,刚不说了吗,他们回答得太过完美,完美得都找不到一丝可进行插入的缝隙,所以我们并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东西,说再多也没人信。”
“为何要让别人信”徐知远冷声道,“自己信了便好。”
“我知你想干什么,”杨念如按住了徐知远那只伸向腰间的手,那里有把薄若蝉翼的剑,正在静静地候着。“但你现在这么做,不过以卵击石,对整件事都没甚益处。”
“我暂还没有你们的胸怀,”轻轻拨开杨念如的手,他终握住了紧贴腰间的软剑剑柄。“且我也不会去做那些以卵击石的事情,但,”软剑出鞘,长吟着直立于空。“有些事情,终是要做,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终是要除。”
毋须长声下令,不过长剑一挥,原还围在徐知远等人身边的徐家众人便又纷纷散去。在一座高大雄伟的城市之中,不可能有哪家势力就如它明面所显那样。但那既没有被宣告于世,也就可以说它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徐知远所要做的,便是要让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变成彻底没有。
杨念如面带担忧地看他。
“老头走了,你可不能再这么轻易地离开。”
“怎么会呢,”徐知远极为艰难地扯动嘴角。“我可不想就这么让徐家绝了后。”
“我信你”右手搭上了徐知远的肩膀。“不然,我心里就会背上两份愧疚的,你该知道的,愧疚这东西,还是始终没有才好呢。”
“但有时,愧疚也能让你不那么轻易的结束,不是吗”
“我可能陪不了你了。”杨念如似未听到他话似的。“一路走来,除选择隐忍不出的济南陆家外,哪儿不是一通血祸。今日京师就好像是一个开始,又好像是旅程中的最后一段,所以,谁都猜想不到究竟会死多少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徐知远理解地看他。
“不知道啊”无奈摇头。“一路走来,我们像是做了很多事,又像什么都没做。所以我也迷茫了,真是不知应去做些什么才好啊。但,总是不能不去做,对吧。”
“有这么多人陪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眼睛扫过,分别看向沈杨周采薇及又回到队伍中来的马杰。
“也正因为有他们,所以我才有兴趣且敢去做。”
杨念如咧嘴一笑,虽然这笑不能用难看形容,但在沈杨眼里,这无疑就是最难看的笑。十数年来,他们都已经自信惯了,一个自信惯了的人露出这么一个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会心生些许暖意的笑,着实没有那么好,所以他又开了口。
“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都知道若没我们,你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啊,其实杨念如也不过个站在我们这种高山脚下避风的小小人物,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
“抱歉啊,”杨念如一拍沈杨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我说的那些人里,可是没有一只只会抓老鼠的狗。”
“说得我好像乐意与你扯上关系似的,一个明明生得很高很壮的男人,却连两杯水酒都喝不下,这真是,唉,光想想就很是让人没面子,也不知他是怎么死皮赖脸活下去的,且还自称嗜酒呢,你们就说说,这是不是个很不知耻的家伙”
“你也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昨夜还兴致满满的与人吟诗作对,待得早起,却要扶墙方能立”
“你确定要这么说”沈杨狠声问道。
“杨念如乃堂堂男子汉,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堂堂男子汉”看着沈杨的笑,杨念如没来由就心头一紧,果不其然,沈杨方开其口,他就拎着双锏地追了上去。
“就是有那么些自称男子汉的人啊,却是能被另一个自称男子汉的人给迷住,这也是哈哈哈哈哈”
“沈抓鼠,我们今天不死不休。”
“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看着那两个相互追逐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徐知远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就像换了另一幅面孔,所以忽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突兀。
两人渐远,周采薇和不喜言语的马杰也在道过一声告辞后也就拔腿追去。那两人的移动速度并不慢,若是去得晚些,或许就再不能追上了。
纵是身影彻底消失,徐知远也未收回目光。他有没有幻想过这种相处方式呢好像没有也好像有。徐卿在世时就总说他太过无趣,是啊,任何一个像他一样的人,都应过得很是无趣。也没什么原因,或只因他拥有两副面孔吧。就这两副面孔,已是很少有人能近他身边。杨念如是个意外,对他来说,杨念如或许真是个意外。但,纵是意外,他也很是珍惜的。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那一直守在徐卿灵前的老管家竟是走到了他的身边。
“少爷不必如此做的,老爷也不希望少爷这么做。”
“况叔,”徐知远看着那个自他记事起就身在徐家的老人,道,“他虽不想,可我却是不能不做,对吧。”
“难道少爷就没想过吗,陪着杨公子他们一起,或也能为老爷报仇的。”
“我知道,”徐知远低下了头。“甚或者说,只有跟他一起才能报仇呢。”
“那少爷”
“这里可是有着很多了不起的人呢。”徐知远抬头去看,京师城里的高楼很多,但在近处最高的,却是烟雨楼和一栋黑漆漆的建筑,烟雨楼里住着那能控天下烟雨楼的楚行慎,另一栋黑漆漆的建筑里,也有能控当今天下最是让人害怕的东西的人。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
“少爷既已决定了,那便去做吧,这徐家,终归还是少爷的。”
徐知远点头,身体却是未动,他看杨念如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又想起说自己也是很想和他喝上一杯的,或者,他们畅怀痛饮时坐在一旁看看也好。很多东西,或许一时做不到,也许就再做不到了。正如那些已经见不到的人。
回头再不看见那些身影时,沈杨也陪着杨念如地停了下来。
“好像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啊。”他站杨念如身边,也和杨念如一样的去看那些黑影。
“运气一直都不错,所以才会遇到那么多的朋友。”杨念如笑着,方才的离别,何尝又不是他最想要的那种方式。
“但他遇到的朋友,却是好像并不怎么样。”
“是啊,”自嘲一笑。“可谁让我们都有自己要做该做的事呢”
“你方才还说怀有愧疚的感觉并不好受。”
“又有谁能很肯定地说我一定会心怀愧疚”
“这是京师啊,你一向不怎么喜欢的京师。”
“京师又如何”杨念如虽是想让自己显得洒脱些,可在转身时,他还是默默念叨了一句。“活下啊,都得继续活下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