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不曾让人忘记,而那在天下江湖人眼中只出现过一次的笑谈刀古徹,此时也终于被人忆了起来。但对古徹来说,若能选择,他定会选天下大多数的人来代替那个名叫南宫桀的老家伙。
是的,南宫桀离岛所做第一件,便是去寻那被他追丢然后出现在杭州城里的古徹。
至于南宫桀为什么还能在古徹消失一月后寻到他的身影,这就得先来说说南宫桀离岛后遇到的那个苏姓老人。
老苏秀才终于有名了,或者说他终是遇到一个真正认识自己的老家伙。老苏秀才在江湖露面的次数不多,所以认识他的自也不会太多。说来也巧,南宫桀就是其中见过并认识他的寥寥数人之一。
二十五年前,南宫桀就认识了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人。他从不在江湖处处宣扬自己是百事通,但对所有的江湖事,他又好像全知道的样子。
那时南宫桀虽已有了“天下第一枪”的名号,行事却比现在还要任性乖张。二十五年前,若非老苏秀才的一席话,南宫桀说不准真就去寻笑谈刀决一死战了。他本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仅凭一张嘴,老苏秀才便是让他怕了当时江湖最恶的那个人。
也就从那天起,南宫桀认识的人又多了一个。他虽自称苏秀才,但在南宫桀的坚持下,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名字——苏道朝。南宫桀之所以能一直记得苏道朝模样,不仅是因他能晓天下事的博闻强记,还有就是他这名字。道朝道朝,朝闻道,夕可死矣。但当南宫桀再问,苏道朝却是无论如何都未说出自己所欲闻者是何道。
再遇苏道朝,南宫桀自是面上惊愕不少。因只相处一个月,南宫桀便是再没听说过苏道朝的任何消息。
“你不躲这江湖了”
曾经的苏道朝和南宫桀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江湖太大,行在其中,总是难免会瞻前顾后,既得防着自己变了模样,又得防着那些变了模样的人来取自己性命,所以他说他怕。再则就是,他已在一个能知天下事小小密室中呆了太久,久到他都不会因这江湖而生出其他不一样的情绪来。他觉无趣,所以就走了,这一走,南宫桀便是再未见过。所以他问此句,也算接上了从前岁月。他们之间的重逢,其实并没有相隔二十五年那么久。
“以前我说江湖不能让我生出不一样的情绪,所以不愿再为它而浪费时间。现在不同,”他手指自己的头上白发。“我们都是老人了,老人嘛,就总忍不住会因某事某人而心绪起伏。所以我就出来了,不是不躲,而是不得不出。”
两人并肩走在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大路上,没有饮酒,也没谁提出要饮酒。南宫桀此时出岛,本就是为做事而来。且按他先前知道的苏道朝,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就现身此处。所以两人都未废话,上来就说出自己想知道和猜测的。
“江湖响起莫问前程苏秀才这个名号时,我就想那个年轻的苏秀才和你这个老苏秀才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儿子。”
说到苏锦程,苏道朝脸上就露出自得之色。显然,对那儿子,他是再满意不过的。但在得色之中,也隐隐含着些愁绪苦涩。寻人数天,既无见人,也未寻见尸体。所以他仍担忧着。不过因为某些事不能不做,所以他才暂时退出了搜寻队伍。
“这么说来,就连那连前程都不问上一句的小家伙,也掺进了江湖现在最热闹的那件事中”
苏道朝苦笑。
“那小子傻,一旦觉得某人不错,就会为他不顾一切,也不管这样的不顾一切是否值得。”
“那他出的是何事”
“你家那个傻小子不曾对你说过”
南宫桀露出和苏道朝一样的苦笑。
“那小子也傻,见面就总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苏道朝摇头,他知南宫桀说此话时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十天前的杭州城,曾发生过一件足以震惊江湖但却能让这江湖毫无所知的大事。”
“我听说有百把和海荒一样的长剑。”
“我还听说有人能一剑荡平五十剑。”苏道朝补充。
“所以说小苏秀才也亲眼看到过那一幕”
“不仅如此,他目前也是已知陪在那能一剑荡平五十剑的少年英雄身边的最后一个人。”
“所以他们都找不到了”
“起码到现在为止,我是不曾见过他身影的。”
“那你来找我,为的又是什么”
“听说杭州烟雨楼前,你很是欣赏那叫凌御风的年轻人”
“对江湖所有年轻有为的小家伙们,我都很是欣赏。”
“以前觉得你护短,可是现在看,你也实非一个护短的家伙。”
“那还得看那人值不值护。”
“颜佩韦那小家伙呢”
“非常不幸的是,现也只有他一个。”
“那你想做什么”
南宫桀摇头。
“那么一个惊天的庞大势力竖跟前,你觉我能做些什么”
“你不觉掺杂这件事里的老家伙们太多了些”
“若再加上你我两个,确实太多了些。”
“那若少上两个呢”
“你能对付谁”南宫桀笑看苏道朝。
苏道朝摇头。
“那一个个都是像你一样成了精的老家伙,凭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又能对付谁再者就是,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可不能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那你什么意思,在你看来浪费时间的事情就都让我做”南宫桀明显有些不满了。
“若我所记不差,你最喜欢能直接用枪解决的事情。”
“毕竟二十多年没见,少不得我也会变,变得和你一样脏呢”
“算了吧,”苏道朝笑着。“莫说二十年,纵是一生未见,我也能知你不屑变得和我一样。听着,不是不会,而是不屑。”
“你倒真的很是了解我呢。”
“毕竟是江湖人人皆知的大人物,若连你都不了解,那我还能做什么”
“所以你来,是想告诉我古徹消息还是仇谨消息”
“那你最想知道的,是仇谨还是古徹”
“明知故问。”
南宫桀停了下来,他们身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水不多,刚能覆过河床而已。虽如此,当阳光照在浅浅的水面上,还是能漾起数团刺人眼球的白光。河水远流,流向不知哪条大江。南宫桀和苏道朝却也同时将目光投在河面上。溯着河水,他们似也能看到以前二十五年前的那段时光。
“二十五年前,是你让我打消了和笑谈刀一战的想法,也是你让我第一次生起魔障。我是那种从不知怕为何物的人,说来可笑,竟也会因你的一番话而变得畏缩不前。所以你觉我会选谁”
“那我今日,便是为曾经的自己道歉而来。”南宫桀目光尚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苏道朝视线却已投向立在岸边的两棵垂杨柳。“你看那两棵柳树有何区别”
顺着苏道朝视线,南宫桀也看到了那两棵柳树。乍眼望去,除了枝上柳叶之数不同,它们竟是好像孪生双胞胎一样。但若细细看时,便会发现除了枝上柳叶,它们许多地方不同。比如树干粗细,各个树杈的生长方向。不过因为长在前面的一棵树枝叶更盛于后面一棵,所以就总让初见之人将视线投注其上。有物相挡时,对后面那棵柳树的主意力自就会被分散。南宫桀看出了两棵柳树之间的区别,但他还是没能猜出苏道朝所欲表达的真正意思。所以他问。
“你想说什么”
“正好如那两棵柳树一样,因为有比较繁茂的一棵在前遮挡,所以我们看时,就总会忽略后面那一棵。可他们明明站一块,有着相同的土地和阳光滋养。你不觉那两棵树的模样和江湖中的某两个人很是相像”
“仇屠”南宫桀迟疑道。
确实,若非苏道朝刻意提醒,南宫桀也不会将自己视线过多地放在一个生活于别人阴影里的家伙。仇屠很会说大话,这事不只南宫桀知道,天下绝大多数的江湖人也都知道。但若说他口中所讲非是大话而是事实,那便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了。正好如现在的南宫桀,哪怕此时让他注意的,是一个他很久以前就知能晓天下所有事的家伙。
苏道朝也明显听出了南宫桀的疑惑,他未立时回答,而是问道:“你知杭州一战中,和仇屠对阵者何人”一句问出,苏道朝忽又想起南宫桀曾说话语。所以他又改口道,“或者说,对那和凌御风他们并列的鱼肠玄衣剑,你怎么看”
“听说他是刺客门百年一出的天才。”苏道朝若是只问先前一句,南宫桀定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答出的,颜佩韦未说,身处岛上的他又从何处去知天下人都不知的东西。但对后面一句,南宫桀却也听到过一些东西。
“不仅是刺客门百年一出的天才,他还是刺客门有史以来最早继承鱼肠剑而成为鱼肠剑主的人。想来你也该清楚,刺客门中,怎样的人方能成为鱼肠剑的继承者”
“可,就算他的暗杀技术已达巅峰,面对面厮杀却是和暗杀完全不同。”
“若是我说在莫玄衣的全力施为下,仇屠还留有余地呢”
“这些东西,你又从何得知”
苏道朝抬头看天,天上无云,只余太阳在那耀武扬威。
“这许多天里,我在别人地盘上散尽自己积蓄了十余年的东西。所以相比于你,我已见过很多人,也听说了很多事。而在这许多人里,就包含有参与进了那一战的小家伙,且那小家伙也算江湖顶有名气的人物了,他叫沈杨,想来你未见过,也听过。”
苏道朝对南宫桀并未有任何的欺瞒。这许多天里,他确已用尽了自己的所有积蓄。但那积蓄之大,甚连坐镇烟雨楼的黎东郡都不得不在他离开后重又寻找到他。
“杭州城最近出现了很多训练有素的陌生人,你知道吗”方才见面,黎东郡就直言道。
“他们都是我的人。”苏道朝也不加遮掩的回答。
“这里是杭州,不是南京。”黎东郡的言语毫不客气。很显然,他也知苏道朝是南京谢家的人。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杭州城里的许多事是你烟雨楼不知道的呢”
“南京城中,你也不敢担保所有事都知道吧。”
“我是不敢担保。”苏道朝望黎东郡的眼里,满是一种黎东郡说不出来的东西,但在苏道朝再出言语后,黎东郡也终于接受了苏道朝的此次入侵。“但在杭州城里,我儿出了事。为这,我便应该不遗余力,还请黎大掌柜能多多谅解。”
黎东郡无奈起身,虽在起身离别时他也提醒了苏道朝一句,但对他的所谓提醒,苏道朝就从未放在心上过。
苏道朝曾对苏锦程说的,并非只是一句空话。从苏锦程决定要做一个潇洒江湖侠客的那天起,苏道朝就一直在为他的未来而谋划。是的,没有人想生生世世都当别人的奴隶,特别是对象苏道朝这样能将一切握在手中的人而言。所以那时,若是谢家家主谢初宇在场,定能明悟说为什么谢家会孱弱至此。非是谢家孱弱,而是有人刻意在让谢家孱弱。一个失去了自己手中最大底牌的家族,又怎可能还会像以前一样
苏道朝已真正接管了南京谢家的所有秘密,所以在他发出命令后,他便寻到了那个已经身受重伤的人。而从那人口中,他也得到了自己想知的一切。恰也因为遇到那个人或这些人,他也才知苏锦程为何还会在此时做出这样的选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