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五浊过后,证道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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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寿自十岁,百年增一至八万四千岁为止,然后再百年减一至十岁为止,如是一增一减,为一小劫,二十小劫为一中劫,经成、住、坏、空,四中劫为一大劫,即一世界成毁的时间。”



    十惑苦狱里,一个赤面僧人微眯着双眼,似醒非醒,口中正侃侃而谈。



    他头顶升起一片祥云,祥云之上又盛着清光无数,如梦似幻,在赤面僧人侧,悬挂约莫千百盏金灯,照亮一切智慧通明。



    白术恭敬坐在下首,听着赤面僧人的讲述,脸上神若有所思。



    “然世界成毁有四劫,曰作成、住、坏、空,合为一减毁大劫难,灭度无量量众生。但你可知,这武道修行,其中亦是有劫难?”



    无怀伸出手,指向白术:“你试言一二。”



    “胎息且不提,无甚难处,至于练窍……”



    白术本想一笔带过,毕竟这些所谓的灾劫,他都未曾感应过,也没体会到个中的难处,但想了想,他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回答:



    “练窍开辟内外玄关,磨损神意,阳符境需度心魔劫难,金刚一境,则品相难成,至于命藏……”



    白术犹豫了片刻,才俯恭敬答道:“命藏,则是五浊。”



    无怀。



    面前给他讲禅的,赫然是白术真正的老师,丰山寺无怀。



    上一次相见,还是在钟离郡的丰山。



    那时候,白术还在庙里老老实实做小和尚,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也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麻烦。



    就连修为,都只是第二境,甚至还未辟出泥丸宫。



    而无怀,则是寿元将近,只待老死的迟暮金刚。



    这一次,在十绝苦狱里的会面,两人都再不相同了。



    一个脱劫出生,在南海顺利证得了第五境,将尽的命数被大幅度延长,成为人世间名副其实的武道雄主,而另一个,则修成了圆满的金刚境界,走到了与他老师昔年同等的进境。



    今的相见,着实把苦狱里的白术吃了一惊。



    自南海脱劫后,无怀便一直行踪难测,时而在西楚,又时而在南海,不料何时,他竟又回了金刚寺,而丰山寺方丈的位置,也早就正式归了虚岩,由掌印长老然枢亲自敇封,归了名分。



    世事的变幻,也只在转眼间……



    “命藏的五浊,是最大的灾劫。”祥云顶下的无怀微微颔首,赞同道:“我便是底蕴不足,不敢擅开劫浊,才在金刚困了这些年。”



    命藏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



    无怀便是被五浊初始的劫浊困了数百年,苦苦等候,却始终未有灵光,直到前往南海后,才终于见到了前景。



    “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度尽这五浊,便是人仙正道!”



    无怀侃侃而谈道:“劫浊,是时命之劫,一旦开了劫数,浑寿数便飞速流失,无法停止,勘不破劫浊,纵然你神通无量,法力无穷,也得沦为白骨一堆。”



    “见浊,这个劫数虽是五浊最易的一浊,但凡根基深厚些,都能从容度过,但这一浊,也可以说是后患最深,最为凶险的一浊。”



    说到此处时,无怀停下嘴,这个笼罩在金色天灯里的赤面僧人忽得伸出手,遥遥一指,朝白术示意道:



    “你看他。”



    白术不明所以回过头,见远处大峰之上,头戴高冠的陈杼跪坐在席子上,手里捧着一卷经书,面容方正肃穆。



    察觉到白术的目光,这个疯得过分的男人回过头,对白术和善微笑,点了点头。



    “见过陈季子吗?”



    “见过。”



    “如何?”



    “人物清俊,品量高雅。”白术回想了一下,答道:“依弟子看,他的确出俗。”



    “昔年的陈杼,就是现在的陈季子,某些程度上,甚至犹有过之。毕竟陈季子输给了你,而陈杼生平,同境中还未曾有过败绩。”



    无怀眼底闪过一丝唏嘘,淡淡道:



    “他出甚高,是洛江陈氏的嫡脉,习了《增一经》,更是剑心天成,十三岁时,陈杼注解了《文华》,被乐正一脉的儒生青目相对,连我国的正统一脉,北卫的王象一脉,都盛赞陈杼的才学。”



    “等到二十七岁,旭山以南的秋学宫,便都习了陈杼编纂的书册,六十五岁,西楚的儒生,便几乎奉了陈杼当做乐正一脉的道统主……”



    “编修《本义书》,诠释先天象学,注解三十六经,是我——”



    山峰上,陈杼微笑回过,昂然接口道:



    “是我,平了大乐正和小乐正的道统争论,是我,开了儒学一脉的新天!”



    “老陈喜欢说笑话这点,关了数百年,还是没改啊。”



    无怀淡淡瞥了陈杼一眼,对白术道:“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他杀了无数人,把无数人都化成了自己血海的一份,可在那之前,陈杼,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行为端正,没什么可指摘的。”



    “虚明。”无怀看向白术:“你可知他为何会变成这幅鬼模样?”



    “见浊吗?”



    “正是见浊!”无怀低喝一声,摇头道:“念头不再清净,是非都颠倒,黑白也不分,可怜陈杼自诩英才,却栽在了见浊上,可笑!”



    “天下的纷争都在于人,我没什么可笑的。”



    远峰上,陈杼摇摇头,认真反驳道:“圣贤的经典教化不了众生,人只要活着,就永远不会满足,财货、声名、地位……它们造出无穷动乱来,弱者向着高位,高位者向着更高位,永远没有休止,不会结束。无怀,我是对的。”



    “杀光他们,就无有高下,无有尊卑,也无有贵了!”



    高冠的男子站起,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过来,每个字都沉重得犹如打铁:



    “如此,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隐隐有雷声乍现,苦狱里的众多囚犯,都纷纷侧目过来,神各异。



    “憨批。”



    谢酩扯着鸡腿,含糊不清地点评了一句,待陈杼将目光移到他上时,这个短须的中年男子又吓了跳,死死埋下头。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见浊的威势了,纵使修为高过我,但他也要一辈子这么疯下去。”



    无怀笑了笑:“你今后于命藏上的修行,当慎之又慎!”



    白术连忙俯在地,示意自己记住了。



    见浊之后,又有烦恼浊、众生浊、命浊。



    烦恼浊是指贪、嗔、痴、慢、疑,是五毒心,此五毒毁人禅心,破人智根,却无声无息,难以察觉;众生浊是心中所生诸法之恶,至于命浊……



    无怀并没有多言命浊,这人仙关头的最后一劫,向来难以揣度,神神鬼鬼,便是他自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要早晋入第五境,此间风景,着实难以言喻!”



    金色天灯簇拥下的无怀唏嘘不已:“人常说中三境之间,相隔犹如天渊,金刚境还不真实,等到了命藏,我才第一次看清天地的广阔。”



    “虚明,我已晚了数百年了,你,要更快一些!”



    五浊之后,蜕凡登仙。



    第六境,是当前人道的极致,也是陆地之神仙。



    白术看着无怀侧伴随的种种异象,祥云、天灯等等,怔怔不语。



    “第五境,已经是近乎道的存在了,不复人也,所以五浊才诡异至此。”察觉到白术的目光,无怀指着头顶的祥云、侧金灯笑道:



    “这些异象,都是我这一生功果所化,只是为师修行不足,还不能令它们隐匿行踪。”



    之后又交谈了许久,两人彼此,都默契没有提起无明转世的事宜。



    似乎他们还是丰山寺里,还是在贝叶宫中,依旧是那个平平无奇小和尚,和威严的赤面僧人。



    左右站着满排的光头和尚,宫外蹲着虎视眈眈的野猪小花。



    一个在说。



    另一个,在听。



    “你兄长,他成为布商了,我前几路过汾时,还遥遥见了他一面,着实富态了不少。”



    临行前,无怀对白术开口:“他的生意做得广大了,连钟离这边,都有了他的分号。”



    “铁柱一直想做生意,他当初还想开包子铺,没想到现在竟成了布商。”



    白术低下头,轻声笑了笑:“好事啊,恭喜他了。”



    “有劳老师替我讲禅了。”白术拜倒在地,半响无言:“传道受业的恩,弟子永不敢忘。”



    “不,实则是我—”



    无怀摊开手,在他侧,悬挂着千百盏金灯,把终年晦暗的十惑苦狱,都添上了几分堂皇的亮色,烛照百千里。



    近道。



    这是第五境的道。



    “是我,承了你的。”



    祥云升起,便将苦狱暗红色的天空分出一条甬道,无怀踩着云气,影被金灯璀璨着,像尊香火里的赤面大佛。



    “老师。”



    在他即将脱离苦狱时,一道声音突兀从泥丸宫响起,无怀转过头,白衣白冠的少年站在峰顶处,大袖飘摇,他已经长成年轻男子的面容了,眉宇间却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



    “老师。”



    无怀见白术遥遥俯一拜:“老师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无怀微微怔了怔,一时沉默下去。



    丰山寺、家门、青涧阁、赤龙心经……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可在临出口的这一刻,无怀却突得语塞了,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代我看看——”



    良久的静默后,天穹之上,那个赤面的僧人忽得洒然大笑,他声音震如雷鸣,把苦狱都震得隆隆作响:



    “我已经无能了,就由你代我看前路的风景,看那人仙之上,究竟是番怎样的天地!”



    大笑声在天地隆隆回,沉重碾过每一寸土地,谢酩头疼捂住耳朵,被震得龇牙咧嘴。



    再抬起头时,他见峰顶那人俯拜下去,神色平淡。



    “我会的,老师。”



    在狂放的大笑声中,白术低下头,轻声开口:“前路的风景,就由我代你去看吧……”



    ……



    ……



    ……



    “你法会没几天了,咱还不出去?”



    谢酩捂住快被笑声震聋的耳朵,一扭一扭走上山,在他后,跟着满脸别扭的姜仲。



    事实证明,没有人能拒绝糖衣炮弹,尤其这糖衣,甜到了过分。



    姜仲在几炷香的漫长犹豫后,毅然决然,也选择成为了白术的翅膀。



    “咱出去看看吧,苦狱我都呆腻了。”已经不耐烦的谢酩发着牢:“去外面透透风啊。”



    “……我以前在汾的时候,想着若能脱离奴籍,那就太好了,活尸爆乱后,我虽欣喜,却也只想带着铁柱他们活下去……”



    白衣白冠的公子淡淡开口,他脸上平静到漠然,令姜仲有些不可置信,丝毫看不出眼前这人,就是几天前那个握住自己双手,大喊“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啊”的无耻之徒。



    “到了丰山寺,我终于有靠山了,大师兄说我们后站着金刚寺,不需要害怕什么,我和师兄们相处的很开心,成为了朋友,再后来,我就去龙宫了。”



    白术一步步走下山峰,他的步伐缓慢,每一步的间距都分毫不差,谢酩和姜仲不明所以跟在白术后。



    而声音,依旧在继续。



    “陈季子、梅之问……这些享誉三国的武道天才,我在汾时,从没听过他们的名字,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他们在话本中的龙宫里,同台比斗。”



    “北卫、人魔、妙严、金刚寺……我看得愈多,就愈是迷惑。汾的我想要脱离奴籍,不再受鞭打,活尸暴乱时,我想要活下去,而现在……”



    谢酩掐指算了算,却没得出什么结果,他与姜仲对视一眼,彼此面上都有些惊疑不定。



    “现在……”谢酩试探问道:“现在你想要什么?”



    “真相。”



    白术声音依稀平淡,他离山脚愈来愈近,神也愈发释然。



    “我想要知道真相。”白术摊开手,微笑道:“我想知道自己是谁。”



    一步——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出山腰,离山脚,也只有短短一步的距离。



    白术却突然定在了那,一声不响。



    “还记得吗?”



    良久的沉默后,他突然回,对眉头紧锁的谢酩微笑:“我跟你说的那句话。”



    “……这么可一定是男孩子?”



    “……滚吧!”白术一秒破功,恼羞成怒:“你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啥呢?!”



    谢酩:“……”



    “是我,是我先,明明是我先来的……”见白术把目光移过来,姜仲扭捏了半响,闷声开口:“无论——”



    “够了!”白术无奈打断。



    “是天才。”他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天才!”



    “什么?”



    “我已经找到自己的‘觉’了。”白术淡淡往前迈出一步,目光无悲无喜:“接下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武道天才!”



    轰!!!



    最后一步跨出,无声的震动从他上散开,令近在咫尺的谢酩和姜仲不自觉倒退几步。



    白衣白冠的公子扬起宽大的袖,像飞鸟掠过水面,舒展开来的白色羽翼。



    现在。



    他站在了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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