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自己怎么辩驳,都是无用了。
“怎么找到我的,是那只猫吗?”
阴山夫人眨眨眼,娇俏如少女:“果然,还是应该杀了它的。”
“它叫玉蝉,你若杀了,左、谢两家会疯的。”
神足僧广慧面色木然:
“既只是来接你情郎的转世身,那就把杜绍之和地官放了吧。”
他看向宋迟,威严如狮子睁眼:
“怎么,你还想弑师不成?”
空气中静了那么一刹那,良久,宋迟有些无力地摆手:
“放了吧。”
从今天起,自己本就臭不可闻的声誉,又得添上一桩勾结诡祟的恶名。
尽管连他对一切的始末,都是云里雾里。
阴山夫人盈盈一笑,提着画卷轻轻一抖。
那本来是绘着她容貌的古画,却出现了杜绍之和地官的身影。
随着画卷一抖,两人登时从图画中飘出,扁平如纸片的躯体一点点膨胀、饱满,终于在一片黑雾中,彻底回复本相。
“该死!”
地官摸着背后的无鞘长剑,一脸骇然。
方一照面,他还来不及问话,就被阴山夫人摄入这画中。
万般手段都未使,甚至,他连剑都来不及出。
“妇人之仁,早晚会害死你的。”
神足僧广慧看向默然无言的杜绍之,微微摇头,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柄未撑开的青绸骨伞。
广慧又转向阴山夫人,略微正色:
“夫人既然心愿已了,不知什么时候回阴山?”
“阴山?我为什么要回去?”明丽女子轻声一笑,面色戏谑。
广慧默诵一声佛号,突然抬首。
锵!锵!锵!
无数道金戈声滚滚而来,这声音如若实质,滚滚而来,将天地都绞成雄浑的一股。
无数真空通道突然出现,又齐齐炸碎,广慧缓缓踏步,万钧的雷霆鼓声随着他的迈步,沉沉炸响。
他像是端坐须弥山的大佛神圣,又只像是个空洞的虚无幻影。
饿鬼、修罗、金刚、大狮、天龙、夜叉等环绕住他,都向广慧虔诚匍匐朝拜,一片无边法界将汾阴城上空团团罩住。
风雨欲来!
园子里,正闭目打坐的无显震愕抬起头。
“那便战吧!”
一声咤响,整片天地都倒卷起来。
声音或庄严,或缥缈,或暴烈,或平和,久久回荡青冥之上,如雷音不绝。
“好一个斗僧!”
阴山夫人冷笑连连,却没有轻易出手。
广慧大半杀意都集中在宋迟身上,神足通的雷霆一击,天下间,无人能避让过去。
在她愈发愤然,战端一触即发的时候。
突然,阴山夫人的神色僵硬下来。
她神色漠然,纤纤十指紧握。
遥远的南海上,一道苍老的眸光正平静注视她。
老不死的……
她暗骂一句,已抬起的手终还是缓缓放下来。
“滚,不打了!”
她仰起脸,对那个大佛般伟岸的身影喝骂一句,像小女孩般,用力跺脚。
“善哉。”
种种异象如水梦幻影,骤然破灭不见,广慧神色依旧木然,双眸淡漠。
方才那一瞬,南海上的那道眸光,他也感应到了。
“我待会就回阴山,死光头你赶紧滚!”
“阿弥陀佛。”
广慧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
“夫人也相信轮回么?”
他指向宋迟,却是一反常态的语气恳切:
“夫人如何得知,宋迟就是你那情郎的转世?”
“关你屁事!”阴山夫人柳眉倒竖,“滚!”
广慧脸上怒色一显,几乎要当场发作,但还是勉强压抑住火气,冷哼一声,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有宣文君在,此间也不需要他再做些什么了。
“那我也告退了。”
地官向一直沉默的杜绍之致意。
接下来,就是这两师徒的事了,他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掺和。
待两人都相继离去后,青冥之上,便只剩杜绍之师徒和一个阴山夫人。
宋迟瑟缩般往后退了两步,一直以来,面对广慧的发难,他都始终能从容以对。
在此刻,竟忍不住浑身的战栗。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他时而握拳,又时而皱眉,心情激荡下,双目也隐隐赤红一片。
在他忍不住大哭或大笑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扯住他。
宋迟一怔,他侧过脸去,明艳女子不无担忧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
他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情郎的转世身?转世?你真的相信轮回一说?”
在自己看透紫雾深处,那诡异无极的场景后,眼前女子突然出现,一把擒下自己。
这不过是自己在小摊上,随意淘来的一件古画。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声闻天下的大诡祟——阴山夫人!
直到自己被擒下的那一刻,宋迟都如在梦里。
“我就是知道!”
恶名远扬的诡祟像小女孩般,撒娇似晃了晃自己的手:
“你之前被儒门气运遮掩住,我找不到你。”
她眯起眼,甜甜一笑:“我找你很久啦,幸亏你被赶出来,不然要很久我才能找到你。”
真是……荒谬啊……
宋迟心里阵阵错乱感袭来,这样一尊大诡祟,在自己面前,却像一个女孩子。
他扯扯嘴角,慢慢笑了出来。
在这种时候,还有人能关心自己,这样的感觉,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警惕望了眼一直沉默的杜绍之,小小声对宋迟说:
“那是你师傅?为什么那些圣地和世家,好像都很讨厌你?”
宋迟眼神闪了闪,他抬起眼,突然轻轻握紧身边诡祟的手。
“呀?”
她惊叫一声,吓了跳,待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双颊绯红,喜滋滋更加用力握紧宋迟。
“自然是……”
宋迟手心不自觉用力,微微发颤,他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更是愈发紧握,像是要从那只手上汲取勇气。
“虽然败了,但的确……”
良久的静默后,宋迟突然自嘲一笑:“但的确是润泽天下生民的大事!”
这一声格外大,几乎像是咆哮,如同雷霆的炸响声。
一直沉默无言的杜绍之终于被惊动,他平静望着阔别足有数百年的弟子,连声音也是波澜不惊:
“你被逐出邺都时,我曾把夫子的玉佩留给你。”
他声音顿了顿:
“告诉我,你从紫雾里,到底看见了什么?”
……
……
……
在杜绍之与宋迟言谈的同时,离汾阴不知多少里远的地界,一道煊赫金光正如流星般,划破层层重云。
金色遁光里,袒胸露背,正酣睡的无晦突然一把跳起,连带着,把正打坐运气的白术也吓了跳。
“神足师叔!”
无晦真炁一展,幻化出一袭僧袍,慌乱罩在身上。
白术回头一看,虚空里,正站着一个四十上下,面目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
“神足师叔。”无晦讪笑迎上去,“师叔怎么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