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不由自主的,叶念安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畏惧之感。
一宵易过,忽闻鸡鸣,看了看窗外天色,夏夜时短,东方一丝鱼肚白。
叶念安心中有事,自是醒来后再未合眼。
旋即起身,匆忙梳洗了一番,便踏出了厢房。
卯时正牌晨光初露,凉风习习,正是盛夏里的最好睡的时辰。
饶是如此,成都府内已有人声渐起,街市上偶有鱼贯穿梭,形人往来,叫卖声时起时伏,端的是一副市井胜景。
叶念安正兀自闭目凝神,从身后一句听不出喜怒的喊话中挣脱出来。
转身一望,见来人是龙小青,微微上扬的眉毛复又舒展了平直。
双儿在龙小青怀中饶有兴致地啃着自己肉嘟嘟的手指,甚是美味。
“小公子仔快仔细瞧瞧你的宝贝闺女吧!”
龙小青身上总是能逸散出与时节不符的冰冷气息。
双儿打开肉肉手臂一下滑进叶念安的胸怀,睁大两只桂圆眼对着爹爹的一脸傻笑。
“哎哟,龙姑奶奶把双儿洗白白喽,快让爹爹好生看看!”
瞧?瞧甚?
大清早就要他猜谜,不免让叶念安的额头又渐渐夹起褶皱来。
“咱闺女真是玲珑俊俏呢!”
叶念安俯身一视,不自禁地浮起一对酒窝,眼中盈满柔意。
两只手箍住双儿的肉桶腰,左晃晃,右摇摇,端详了半天也未瞧出甚异样来,即转身疑惑看向龙小青。
一色洁白,清幽飘袅,龙小青指着挡在双耳小肚子鼓起的水绿肚兜上:
一对活灵活现的纸鸢,袅袅牵动在干净透彻的上空。尾巴的两条细绳弯曲微漾,拖沓垂荡。
萧瑟平地上,两片落叶正孤零零的掩面相偎着。
细细一辩,才恍然识出是两只茱红纸鸢相交之形,正是一个‘双’字。
二三月,初春时节,青山还未从褪去的碧绿中苏醒。
偶有细叶擦过枯木,发出簌簌清响,在春的寒风里瑟瑟抖咯。
那湛蓝的天空,那美丽的阳光,那两只随风摇曳,交相掩映的彩羽纸鸢,宛如一对破寒而去的比翼鸟,意味深长。
空山寂寂,纤尘不到,清绝人间。
叶念安感到自己的脊梁明显一阵抽搐,深遂眼眸从起先盯着肚兜上的绣花,缓缓移植双儿懵懂的小脸蛋上,一层雾气逐渐晕开覆住瞳孔。
直觉鼻子一阵发酸,咽喉处的刺痛一直涩到心底,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眶中怔怔滑落。
恍若梦中惊醒般,犹自茫然轻唤着‘双儿,双儿……’将梗在喉间未说出的半句话,硬硬逼了回去。
双儿见爹爹掩面落泪,竟张开小手捧起叶念安满是愧疚的双颊,‘啊…啊……’地说起话来,似是也能看懂眼前人需要抚慰。
良久,面儿上的泪痕已干涸无迹。
叶念安向着两米之远的龙小青,略一颔首致意道,“念安粗鄙,感激龙殿司心思细密,为小女寻回名字。”
“小公子也莫要再伤怀了,人死情未逝。
好好抚养双儿长大成人才是!”
龙小青,没料见会被眼前这幕触动,简单安慰几句后,重重叹了口气,也就未再多言。
其时,天光已全部放亮。
郑府院落里头,已有仆人走动,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大。
双儿被龙小青接过抱去了后院,叶念安正想回房重新整理衣冠,却又被身后的一道声音喊停了脚步,眉心夹出一个大写的川字。
“叶兄何必这般伤怀?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
依着从前,叶念安定会直接出言相怼,不论对方身份。
然而,此刻的他,却只是定了定心神,轻轻旋身的片刻,面儿上又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淡定和低敛。
嘴角微微上扬,躬身一揖道:“郑守备也有早起的习惯么?”
郑帅毕向来心直计决。心知昨日席间已言明心事,自己又不善于说假,便慨然答道,“唉!愚兄哪里睡得着?”
叶念安原本还为呼楞铁深入虎穴,招惹了挂河村组长高层一行而伤神,正不知如何启口转到南诏的追兵上。
此间听罢郑帅毕的这番话,心里安心不少。
虽说恶战免不去,却也无需再为那几根草药而忧心伤神。
眼下,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役,早日回到汴梁重振旗鼓,以取功名,才有筹码报仇雪恨。
想至此,便自接过话头,直切主题。
“愚弟尚有急事在身,郑守备倘若已有计划,不如早些谋划,以免夜长梦多!”
“不瞒先生,愚兄心中尚无对策,可说得上毫无头绪。
约请叶先生来出力帮场,心中感激万分。
郑某本领不济,死而无怨,只求一举击破那蜀蛮苗夷,以全我等义气,守住大宋疆土!”郑帅毕微赤驰面颊,悠悠叹息道。
“守备当知,西南小国,气候终年温热,千万座群山连绵,草木青碧繁茂,幽生古林起伏叠嶂。
前朝也不止一次试图将其纳入辖制,归作王廷治化。然而,均已惨烈失败告终。
这大面儿上除却南诏国山高路远,地形崎岖之因,亦有气候多变,‘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之由。
况且,我等一味强攻,怕是只会给周邻几国奉上战乱寻隙的机会。
要知道,旁边的吐蕃大军粮草辎重,军力士兵皆强于我大宋几十倍。
其跨过柴达木盆地便可长驱直入,直达汴梁,取缔京都。
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哇!”
“愚兄自然明白,或许这是一场生死考验。
这与叶先生来说,确实有些牵强。”郑帅毕垂下头,面色暗青。
“西南主国,无非南诏、交趾二者。
可坐大的南诏,已不愿再受控制。
小国虽也和前朝打过两次,但都是我朝惨败而归,此也是我大宋才失去原本捏在股掌间的控制权的根本原因。
前朝扶植南诏国,用它来牵制吐蕃,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这话的时候,叶念安站直了身子,双手撑在府院的石桌边沿上,目光瞬也不瞬地笔直锁在郑帅毕脸上。
妄图他能从自己眼中看出这番话中强调的郑重其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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