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交 粮


本站公告

    这世上之人,都有其生,也都有其死。从来没有白费的付出,更没有免费的忠诚。



    如一具蜡木定在圈椅里的苏广山身坠冰窟,仿若眼前又在回放八年前城外救起六子的那一幕,心痛、悲凉、绝望。



    六子已是他手里打出的最后一张牌,不到万不得已,实也不愿去动他。



    一旁默不作声的洛管家,在自己进门说出六子回不来这句话后,将苏员外前后变化的表情全盘收在了眼底。



    他想说几句贴心安慰的话,又怕自己说得不对令员外更加伤心,末了还是选择以沉默陪伴。



    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苏家的兴盛许是只能留在昨日了。



    “员外,您有什么尽管叫唤,老奴就在外头候着。”说完,轻轻搭上门转身退了出去。



    摊在原地的苏广山似被无形屏障隔断了一般,对洛管家的话充耳不闻,没有一点反应。



    骤然一股冷风,猛地摇开阁楼偏窗,直接穿过苏广山的脑勺。



    他不由地动了动眼皮,好似冬末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又有了点儿重见天日的生气。



    有时候,有些事,与聪明和才华都无关。



    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会明白人生那些说不清但又必须得领悟的东西是什么。



    六子这孩子实诚,肠子不会转弯,苏广山说什么他都会去做。



    这颗誓死效忠的棋子,以终结自己的生命向他这个恩人发出了最紧要的讯息。



    这份苦心,也不枉了苏广山八年来对他的养育恩情。



    苏广山专于商道精明了大半生,总不允许自己有半分马虎,纵然年逾古稀也不肯老得糊涂些。



    只是,经历这筹粮半月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苏广山似乎有些变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平凡人。但是说到变,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在青州城的百姓面前,他是一个赈灾救粮的善心富商;



    在苏氏车马行的车夫镖师面前,他是一个体恤下属,平易近人的好当家;



    在自家府邸一众家丁随从面前,他是个笑容可掬、性子温和的一家之主。



    可是,就在这场与官府合作的借粮上,让苏广山彻底露出了急性功利的真面目。



    ————————————————



    宫燕将这个震惊的消息带回府衙时,寇隼的胸膛还是明显起伏了一下,尽管那些偷袭龙兴寺的人跟他毫无干系。



    他未曾料到这场饥荒引起的借粮买卖,面儿上本是一心为民的光鲜之举,暗地里却是商道利欲熏心下滋生出的无底贪念。



    夺走了这么多人的无辜性命,已然变质成钱权较力的血腥屠杀场。



    寇隼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扫过堂上的宫燕和叶念安,沉重地叹了口气。



    宫燕和叶念安快速对望一眼后,叶念安踏出半步,低首一揖轻声说道:“府尊,没两日就是纸约之限。



    若您仍有担忧,不如先问苏广山要粮,好堵住他的歪心思。



    寇隼听闻,默默点头:“是啊,可不能再生出其他事端了!”遂转向宫燕:“让苏广山来一趟吧!”



    “老奴,领命!”



    不刻,看到宫燕身后的苏广山踏进青州府衙时,堂上之人仍为眼前所见惊了一惊。



    他们不敢相信曾经恃傲无比的苏青州一夜间变得如此苍老黯然,若不是还有身上的华丽衣衫替他首富身份作证。



    寇隼坐在府衙高堂上,本想着该如何问出让苏广山不生厌烦不生抵触的问话。



    却不料,堂下的苏广山传出一句似是轻蔑又自嘲的话,瞬间让整个衙堂严肃冰冷起来。



    “各位,此刻一定是在等苏某说出真相吧?”苏广山抬首定定看着寇隼与左右站立着的叶念安和宫燕,这同是新年元日在芙蓉楼初见时的三人。



    一抹滑稽的笑意忽然浮现在苏广山强颜欢笑扭曲变形的脸上,他竟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从胸前涌出。



    “再有两日,苏氏车马行将在青州城彻底消失,苏广山这首富头衔也将会被人替代。



    苏某眼前的苟延残喘,正是寇知府想要的。”冷冷的话意透出无尽的凄凉。



    “苏员外,话中有话,感慨良多。本官确实不明其意,今日不过是想询问苏员外的筹粮状况。”



    寇隼觉得一丝尴尬,只得讲一些似有似无的官话。



    “哈哈哈哈!”苏广山颤抖着,眼睛却狠狠盯着一旁站立的叶念安,一字一字顿出,“府尊真是好兴致。这个时候还不忘打趣苏某!”



    叶念安感受到了堂下射来的充斥强烈怒意的箭矢,脑中浮现龙兴寺那日被光头压在身下,胸前抵着匕首的情景,不禁生出一丝怜悯。



    “我苏广山既然来了,自然已不会惧怕寇知府您的任何问话。



    今日,苏某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粮食,该收的都收了,一颗米粒也没少。



    这是用苏家所有房产、地契抵回的真金白银去换的,假不了!



    府尊那日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只留了西城门通行,是想逼迫我调换回城漕运线路,苏某对大名府被劫之粮无话可说,那是我私欲作崇,咎由自取,怪不到别人。



    前两日,苏某到府衙报官,想来府尊还应该记得。



    那是因从河南西路收回的粮车本该酉时便能抵城,且漕运线路是我特意关照了下人快马加鞭,让前方归城车夫临时更换的路线,可漕粮仍是被劫一空。



    后,苏某收到密信,那日半夜,又派亲信至东城门处接收劫粮。



    此事相当隐密,知情之人又屈指可数,却不想翌日听到人车尽毁的消息。



    苏某心痛如刀割,以为城外山匪猖行,故前来禀告寇知府。



    可苏某前脚才踏进自家宅门,后脚已听说府尊下令将唯一的西门也封锁起来,且只进不出。



    这不禁让苏某更为迷惑,我这报官本意……”



    苏广山抱着必死的心态,将十几日来收粮的全程遭遇点滴不漏地梳理述说着。



    原先坐在堂上的寇隼已在他酸楚的言语中,此时已背起双手踱至其对面两米处。



    接过苏广山的话继续道:“苏员外报官的本意,是因为苏员外以为城外确实是有山匪出没,才劫掠了你路经西城门处的漕粮。”



    苏广山听见寇隼的接话有些愕然,圆睁着双眼紧盯着面前之人。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