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安说不清究竟是因何紧张。或许是因为在那芙蓉酒楼里见识了官商之间互不相让的对弈,或许是因为对府尊刻意隐瞒了自己收粮的对策,也或许是这个机会于他来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叶念安的脑子里不禁翻涌起许多横谷寨的前尘往事。睁眼是娘子秦梓欣立于茅舍门前盼他归家的孤单身影,闭眼是自己与师傅释比对质那晚气势汹汹割下的那段黑色宽袖……
他终究是怕,怕‘妖胎’二字恶如梦魇。
叶念安甩了甩头,将自己努力拉回到刚才在府衙正堂立下的军令状…..
眼下要赶紧找一个对青州城各边各角都熟识万分的人来。可自己与寇知府、宫大哥到青州时日都不长,又是外乡人士,对此地的民土风情、地理局势皆不甚了解。
该去哪寻了这样一位熟悉青州又能为官府办事的合适人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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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叶念安退出府衙正堂后,寇隼扳正身体,重重叹息。宫燕走上前,关切问道:“府尊可是为米粮钱银担忧?”
寇隼略一点头,从府衙外已走远的身影上收回视线,无奈说道:“是啊!宫燕,叶念安可是故弄玄虚?”
“回府尊,今日在芙蓉酒楼里共议之人皆是青州有头有脸的鸿商富贾,借粮一事关系全城百姓,如此场面,老奴觉得叶念安还没这个胆子。”
“恩。本官也是念他年少聪颖,心性耿直,才带他同去商议借粮要事,但愿你我都没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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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河工茅舍的叶念安靠在床榻反复思量着,他望着满屋似熟又生的面孔,突然很迷茫。如若找不到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那借粮这事未收已败…..
叶念安想着想着,竟生出一阵绝望,他扭头望向窗外,望着绵延无尽的河堤,想起夏末躲过秋斩充作河工的自己,想起三千死囚浩荡路过大名府时被八百铁骑突袭的血腥场面,想起小年那夜陪白都丞去赌坊赢钱后的互诉衷肠……
白都丞!对啊,白都丞!怎么把他给忘了。
脑中灵光一现的叶念安,迅速抓过罩衣奔向门外。
今日初一,正是白马逗巡堤值守。叶念安一路沿堤而行,果然在南阳河堤的另一端看见了身着皂黑官衣的白马逗。
叶念安快步上前,远远作揖道:“白….白都丞……您……果……然在…巡…堤。”
白马逗闻声是叶念安,站在原地愣了一愣。等来人走近,方见叶念安面颊通红,嘴唇黑紫,一双白皙手掌也冻得通红。白马逗看着衣衫单薄的叶念安,心中不忍。能这么不畏天寒,沿堤行走数里来寻自己,定是有甚要紧事。
他掏出怀中手炉,递了过去。“先生,您这赶了几里路来寻白某,可是有事?”
叶念安捧着手炉,身体抖抖缩缩,冻得说不上话来,只得使劲点着头。白马逗脱下自己的罩衣,披在叶念安身上,左臂抄过他的肩膀就往堤下走去。
离了河堤半里多路,就能见着城中百姓来往身影,街道两旁一应酒肆作坊、杂货店铺,与刚才的河堤萧条之景判若两状。白马逗拉过叶念安走进一家酒肆,要了壶温酒,也顾不上说话,仰头就灌下两杯。
半晌,见叶念安双手像是能活络开来,唇色也渐渐由紫返回红润后,白马逗才徐徐开口道:“先生,有何要紧事?”
“恩,念安找都丞有要事!”叶念安的吐字清晰起来。
“也巧,为兄也正要找先生。本想巡堤结束到堤上屋舍去寻你的,没想到先生先来了。先生有事,您先说!”
“念安有一要紧事要求都丞帮忙!”叶念安点了点头,话语中透出些许愧疚,大概是昨日在堂上与知府交耳密语,未向白马逗报备而有歉意。
“先生哪儿的话!直说便是。”白民逗显然没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
“念安想即日起的半月内,都丞能陪念安到青州城外转转。”
“哈哈,这算哪门子要紧事。先生真是风趣!”
“念安想以青州为中心,环形绕圈走官道转转……这,也是府尊的意思!”后半句话,叶念安压低了声音。
“先生之请,为兄哪有不应之理,更何况还是府尊的意思!”话才完,白马逗像又想起了什么。
“先生,今日一早宫燕大哥捎来几身干净常服,让我转交于你。另外,还有几句话!”
白马逗顿了顿,看到对面的叶念安一脸惊愕,并没有停下,继续说道:
“宫大哥说:‘今日芙蓉酒楼借粮一事若是顺利,从明日起,你我二人暂住进府衙,直至借粮一事了结。因先生身份特殊,常着囚服出入实为不便,河堤与府衙又相隔甚远,如遇紧急来回耽搁时间,相互传话间也不甚方便合理。’
‘宫大哥还说:因你在青州孤身一人,到城里虽有些时日,但受身份约束对青州一地不甚了解,外出怕受了欺凌。府尊见你我兄弟情深,于公于私,都有我一旁照应更方便些!’”
叶念安听完白马逗的话,鼻头竟有些酸楚。他如何能想到,堂堂青州知府,竟为他一个死囚犯做了这等周全又贴心安排。
如此被人惦念,被人关心的感觉,仿佛只属于横谷寨时与梓欣围在大娘身边、三更去村尾东山和释比学艺时才有过…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叶念安感到身体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红了眼眶,强忍住快要滑落的泪水,扭头看向酒肆外热闹不息的街市。
第一回觉得,原来自己可以不用穿着囚服一辈子都睡在那排阴冷逼仄的矮房里,原来自己还有机会看一看除南阳河堤外,青州城上空的蓝天白云。
叶念安转回头,对白马逗灿烂一笑。
“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