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雷怒吼,大风咆哮,脆木倾断。这天然的战鼓声交织在门外掩盖着屋内此起彼伏的惨叫与求饶。哀嚎之音好不容易穿透外界的狂吼,又被纸窗上一线浓稠的血污所覆盖。那里面的人似乎是一群困在罐子里的鹌鹑,在无力的反抗之下遭受着注定而来的惨运。而拨动他们命运之弦的,恰好是不久前差点死于他们合力围攻之下的人。
所以他说的是对的,不到战死的那一刻,胜负永远未定!
男人这么想着,便将兵刃指向了最后一个苟活的人。
“别……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那人已经大小便失禁,湿润的裤头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然而黑衣人却似乎没闻到又或者是毫不在意。他丝毫不为所动,提戟欲杀。然而在长戟离对方一厘之遥的时候,他又猛的收了攻势。
“你们的人都在这了?”男人盯着那个屁滚尿流的人淡淡的问。
那人的牙齿在嘴里互相磕碰了几下然后咬紧,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
“说出来,放你走。”他收了长戟以示诚意。
“你说的是真的?放我走?!”
“是。”
那人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大把稳,颤颤巍巍的道:“不……不行。我……我不信。”
男人嘴角往上挑了挑算是僵硬的笑过了。衣袖下那精壮的臂膀一个发力伸向一摊烂泥也似的人,手臂上青筋暴起就将人整个提起。
顿时,那人裤头下的一堆污物如雨而落,别提有多寒掺了。
“我……我……”被提至半空的人手脚都失了气力,一双手只死死的捂着脖子,嘴张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男人眉头一皱将之甩落地上。
“有……还有两脉在别的地方。”那人憋出一句后猛咳起来。
“在什么地方?”
“一脉在‘罗海’附近,还有一脉……在‘珈蓝珈’。”
“珈蓝珈?”男人的异眸有了一丝诧异,“人族主城?”
“是……是的。他们……他们藏到人族去了。”
男人眯起双眼看着那人,显然是不信。
“我说的是真的。大人,千真万确!我发誓。”说着,那人并了三指对天发誓。
男人淡淡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说道:“知道了。你走吧。”
那人连滚带爬的起身要走。
“你如果要去见霍泉莲就帮我带句话。”
那人身子不由的抖了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当场被抓似的。他惊慌失措却又强自镇定的转身说道“您……您吩咐。”
“她的女儿我要了。”男人一字一顿的道。
“哦。好。”那人点了点头又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后文,然后有些心虚的问“就……就这句话?”
“嗯。谢谢。”男人看着他面无表情。
那人的眼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但在男人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他还是选择了溜之大吉。
踏着微凉晨光,男人从地上随手拾起一顶草帽扣在头上,在这修罗场间驻足片刻便朝新娘所在的方位走去。
她应该醒了吧?但是,他又希望她还在昏睡之中。
待走至房外欲要推开房门的瞬间,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被大雨和血水冲刷得还在滴水的衣服,再嗅一嗅身上汗臭和腥臭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在象征性的窥视了屋内的情景之后,他便选择出门左转的位置坐下,和地上的泥土草屑为伴,望着远处快要升起的一抹橘黄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他才听到房舍间的动静。惊喜回头之余,自己又将帽檐拉低了几分。
“醒了?”他快步走过去,问话的底气却明显不足。
女子好一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墨霜?”
“嗯。”
“你怎么会在这?”得到男子身份的人无比惊厄。然而,男人没有回话。
女子在说完那句话的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高大伟岸的人问道:“他们呢?你杀了他们?”
男人退后几步,依旧没有说话。
女子见状不由分说的提了裙摆朝着主舍奔去,他只得跟随在后。
主舍所在的内廷外院有着昨夜留下的斑驳痕迹,此刻已成暗红的色彩毫无掩饰的挂在枝头树梢,或是石面墙底,顺带的,给门前那条短小而笔直的道路装潢了些许“喜庆”的颜色,衬着窗户上的“囍”字和新娘惹眼的红裙,显得格外的妖异而凄凉。
“你在做什么?!”女子猛的转头瞪着男人,开始了她的第一句责问。
“我……”男人语塞,梗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理由,“饶家背叛祖上契约,理应受到严惩。”说着,他牙冠一咬,抬头挺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然而未等头抬起几分又低了下去,努力的用帽檐遮住自己的脸。
“无锋让你来的是吗?”女子环顾着那片鲜红之地,一针见血。
对此,他没有点头或是摇头。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女子忧心忡忡。
“嗯。”
“那你为什么还……”女子盯着那个高出自己不少的人有一种惋惜的神情。
“我帮他做事,他还我自由。”墨霜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又补充句“你不喜欢他。”这是一句肯定句,没有丝毫疑问的句式。但他的语气却在陈述与疑问之间游走不定。
“屋里我已经劝过你了。只是我不知道房顶上的人会是你。”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我下迷烟。这迷烟是琉钥亲手做的吧?”
“……对不住”
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他也跟着你们乱来。”
“琉钥大人与此事无关,是我偷了他的东西!”
女子缓缓摇头,没有打算戳破这在她看来漏洞百出的谎言。
“你不该杀了所有人。特别是……身怀六甲的妇人和未成人的孩子。”
墨霜一愣,陡然抬眼去看那堆尸体,血色茫茫中,确实躺着几个早已死僵的孕妇和不满十四周岁的半大孩子。然而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在自己手下的?怎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他努力的回忆着,只记得当时与护院搅作一团,门外又源源不断的来了人。他杀红了眼,从屋内一直杀到屋外,他确实了结了许多人的性命,但那都是手持兵器、吟唱法咒的人,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一个都没动过!
再回过神来想要争辩,女子只是不冷不热的丢下了一句“你越来越像无锋了。”便朝着尸体走去,用水系术法中的“凝心咒”去安抚躁动不安的亡灵。
女子背对墨霜,她不知那一句话对男人有着万箭穿心的作用,只不过是无心的随口评价,却破天荒的重创了对方。
他或许是听出了一种叫做“失望”的东西,加之习以为常的心理,他又选择将之压在心底深处堵在胸口而不去反驳。
“你有什么打算吗?”咒毕,女子似乎不再愿意看他一眼,神色淡淡,谈不上喜怒哀乐。
“任务还没有完成。”墨霜说道:“但我先送你回去。”
“回去?左权使那里吗?”
“宫主想回到主上那里也可以。不在外面就好。”
女子神色古怪的望着他,他连忙解释“外面危险。”
“你……”这个解释让女子有些哭笑不得,瞬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挑了个话头柔声道:“你去换件衣服吧。”
男人迅速推开数步,像是怕身上浓烈的气味熏到女子,“是。”然后忙不迭的从汇芸囊内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就要动作。
“你打算……在我面前换吗?”女子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这个修长而结实的人。
“抱歉。”莫名的面红耳赤显上了脸,他急急忙忙的找了隐蔽处。
“真是个榆木脑袋。”女子心里有点好笑,看了眼自己鲜红色土的婚装也毫不吝惜的褪了下来丢到一旁。
说句实话,她不用被当做交易的筹码嫁给一个看上去就不讨喜的人,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快事。毕竟没有一个女子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厮守在一起的。从内心深处而言,她是感激墨霜甚至是感谢左权使的。但从她所处的环境来看,她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国度尽一份力,哪怕这份力可能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却会牺牲她终生的幸福。
她还清楚的记得,在母亲宣布将自己外嫁的那一瞬间她那沉重而悲苦的心情,更记得她四拜礼之时的绝望和压抑,那一切痛苦的源头在于自己的选择又不在自己选择的范围内。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缠绵悱恻的私心也拧不过为国为民的责任心,就算有十万个不乐意也得自己主动跳进火坑里。所以当她得知屋顶有人的时候便开始说着反复无常的话,一半希望对方救自己,一半又在规劝对方离开。当然,她并不知道那个愣头青只听了只字片语,就如同她不知道呆在屋顶的人就是愣头青一样。
解脱了啊!想着“愣头青”这三个字她不由一笑,然而转眼再看地面血污时她又沉下了脸。她思索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愣头青是不是要被老狐狸带坏了?
“走吧。”不知不觉间墨霜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走来。披散在腰间湿漉漉的头发似乎还证实了他曾顺便洗了个澡。
女子有些呆若木鸡的看着他。
“我……在后面找到一口井……”说着他不由的笑起来,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突然“开窍”的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女子憋笑看了看男人依旧舍不得取下来的大草帽有些狐疑的问道:“你的头受伤了吗?”
男人慌忙抬手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与女子保持住始终如一的距离,逃过了被看清脸面的厄运。“没有。”说罢,他逃也似的在前面领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