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嫁……”
一个静静端坐在床榻上的曼妙女子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了一句,这一句声音极小;然而即便是微如蚊鸣,他还是听见了。
持香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香身差些坠落。
他尽力稳住身形、屏息凝神的不去思考所有的杂事,将双目移向别处一脸的满不在乎。
“可是,每个人终有自己的命,也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啊。”女子的语气清婉而又有一丝幽怨,如同牛毛细雨下的微风,轻柔而飘渺。“主母要笼络他们,我便来了。”女子低笑自嘲,“可这也是应该的吧,自古以来为了两家交好而联姻的门阀世家还少么?”
男人的剑眉已经拧成了两条绳结,沉稳的呼吸中带着一种难安的躁动,然而他的手依旧稳稳的握住迷香,稳得几乎快将香身捏断。
她是发现自己了么?还是没有发现?
如果是发现自己了,那么她到底想要旁敲侧击的对自己表达什么意思?如果是没发现,那她此刻是不是很难过、很委屈?
陡然间,心痛难舍的感觉里夹杂了一团炙热的烈焰;他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雨停了。
他侧目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不远处的主舍位置,以至于之后女子的囔囔自语他再也没听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当指尖感到烫意的时候他这才急急忙忙的回过头来,这迷香早就烧得只剩一小节尾巴。他将迷香随手丢到一边,然后趴下去将黑眸抵在小孔上向房内望去;那一抹灼人的红衣早已翻躺在床上,犹如一只融在艳丽红花中的蝴蝶。
男人似乎是松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然后,他转身跃向那间还在灯火通明的主舍。
……
大厅里毫无感情可言的道贺声机械而麻木的传递着,但这并不影响新郎官的兴致。
他一面举着杯盏挨桌挨户的赞颂着自己的丰功伟业,一面不断的吩咐从旁伺候的小保给自己满上酒水。
“你们说说,我是不是饶家的大功臣?!祖辈不敢做的事,我敢!”面颊驼红的新郎对着一群人兴奋的呵着。
“是是是……大功臣,大功臣。”众人应付的笑了笑纷纷附和。
“他们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们家不光彩,是不起眼的旁支!”新郎大手一挥喜笑颜开的闷了一大口酒水,脚步有些虚浮。“今天,我就让他们看看!是谁,把饶家发扬光大的!”
“对对对,饶天君说的极是。您这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哈哈哈哈……你!有眼光!”新郎狠狠的拍了拍称赞他的人口齿不清的道:“等我以后发达了,有我的肉吃就有你的汤喝!”说着,腿已不听使唤的向前迈去,晕晕乎乎的不知要飘向何方。
适才还在推杯换盏的一纵人的脸色冷淡下来。
“你瞧他这得意劲儿!”一个人放下酒盏瞅了一眼又到别桌招摇过市的人。“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能被当今妖界之主预封‘右权使’,难道这好处还不够大么?”那个一直坐在席位上没有起身的人叹息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计量,顺带把主上的掌上明珠都给拐了。权利和美人双收,高兴是自然的。”
“呵呵,长了眼的人都知道这恐怕又是主上压制左权使想出来的什么招数。”另一人看着远处状如疯癫、得意洋洋的新郎官道:“明摆着是拿不到‘九头金翅符’就干脆想办法对这些守护者下手。这么一看,饶家的后人到这一辈已经算是沦落了。”
同桌的一人见几人谈话越来越明了,连忙抬酒碰杯打断了话题的深入。“妖族是好是坏、当今是谁掌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兄弟几个活得自在就行,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还打算发表感慨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当下悻悻然的闭了嘴;同其他人一起举杯畅饮、继续坐下大口吃菜。
屋内,贺喜声交织成了嘈杂而喧嚣的乐章。
正当新郎走向窗前坐着的最后一桌人群,打算以高调的姿态来炫耀自己的成果的时候。一道亮闪闪的空雷照亮了窗外模糊不辨的景致。而他,则从紧闭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漆黑站定不动的残影。
这突然多出来的一条长影顿时把他给吓了一跳,急忙稳住摇晃的身形定睛凝神。然而,当第二道天雷再次划过的时候,那条长影又不见了。
新郎揉了揉双眼,甩了三下脑袋再度看去,然后陡然大笑——许是自己喝醉眼花了吧。他又带着满怀的笑意走上前去,不过这一次,脚还没来得及踏出两步,屋内的灯火便被尽数熄灭。
正在谈笑吃喝间的众人遭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免都是心下一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里举头四望,仿佛是想要看清什么。除了窃窃的询问声外,竟没有一人大惊小怪的高呼出来;或许这里的人都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也或许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早就在各人的预料之中。
“灯奴!灯奴呢!还不给我点灯!”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到不对的新郎官连忙呼唤灯奴,但此刻他的酒虫早已上头,哪儿还有什么所谓的“警觉”?不过是一个恍惚的仔细想法,瞬间就被酒意吞了个七八分,续而又开始混沌摇晃起来。
灯奴来了,忙手忙脚的重新点好了室内所有的灯火。
屋舍亮起的瞬间,众人却是均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主舍中心一根支撑房梁的圆柱上被刻了一行潦草而利落的大字“非饶家人走”。
“谁刻的?”
“不知道啊!”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灯灭字留,竟是没有听到一丁点锐器划木的声响。
“谁!”一片低语声中,新郎官猛地一摔杯子,以响彻天地的声音为自己壮胆,此时的酒已经自动醒了五六分。他四下张望着大吼道:“给老子出来!”
而周围的人却没有这间房屋的主人那么躁动不安,他们只是凝视着柱上的几个字愁眉不展,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遗留了千古的问题。
“我就觉得,这喜酒没那么好喝。”一个年岁颇大的老者抚了一把长须眯着眼睛说道。
“那……师父。我们……走?”那老者身旁的白面小生轻轻耳语。
很显然,有此想法的人不少。没有人想要掺和在妖族两大权势之间惹一身麻烦。
那个还在四下张望怒呵的新郎官见来客纷纷如流水一般从主舍内溜走,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暴呵一声指人就骂。等他见屋舍内的人没剩下几个后,勃然大怒的表情开始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拦着转头欲走的人开始向别人保障自己今后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他们的好处;只要他们肯留下来,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患难之交!
“饶天君啊,我们也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百姓,跟您不一样。无论是左权使还是主上,我们都开罪不起。告辞告辞。”
“我想起家里还有事儿,饶老兄。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啊!”
“饶天君,在下功力不济;就不参合,你……保重吧。”
……
在众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溜之大吉后,饶天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遂而叫了个奴隶让他去喊护院。
他怕什么?他什么也不怕!“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这句话就是他毕生的信仰。他不是傻子,他当然会做好因攀附妖族主上而得罪左权使的打算;只是他没想到,这场婚事办的如此低调,为什么这么快消息就会流入那个左权使的耳中?不过稍做细想他便得到了答案:一定是自己那帮狐朋狗友里指不定出了几个巴结左权使的人,这才把自己给捅了。
“人走完了。”
饶天正自想着,门口就站了一个幽灵一般的人发出了一阵丝毫不带热乎气的声音。
“谁?!”饶天不由的倒退几步;“不怕”一词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已。
来人披风戴月的大步走来,映着摇曳的火光予人一种深邃而森冷的感觉。他的脸大多被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而周身所散发的一种莫名的压抑的气息却让人很不舒服。
“我是谁?”低首垂目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我也不知道啊。”
“无锋?无锋派你来的?!”饶天的手在腰际乱摸了一通,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佩剑根本就没拿过来。
“无锋?你指的是‘左权使’?”男人的头微微抬起,迈步走出阴影。
看清男人面貌的饶天不由一愣,瞬间忘记了自身的危险处境。“这人被魂影烧过?!这人被魂影烧过还能活着?!”在一片惊恐与惊奇之下,饶天开始努力的回想着主上交给自己的关于左权使的所有资料;然而翻来覆去却没有这号人的记录;而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一定不会出错,况且这人右脸上这么一大块暗红色的红雾印痕,就算他记忆力差到天边去,那也绝不可能对这种带有明显标志的人没有丝毫印象。那……难道是主上那边疏漏了?
见面前的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脸,男人像是不大自在一样的又低下了头去,并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将自己身体的左边稍微往外些,右侧身体则稍稍向后撤了撤。
“或许,他应该是我的仇敌。”他注视着自己晃动的影子,轻飘飘的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语。
本就好酒量的饶天,此刻醉意已经没了七八分。他深知自己刚才耳朵没走岔,当下皱着眉头打量着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心中开始迷糊起来:这人不是左权使的人,那就是主上的人了?那他把人赶走是唱的哪一出?莫非是主上有什么密旨要宣?然而等他问了来人是不是霍泉莲的人后,那人依旧坦诚的摇了摇头。
饶天彻底晕菜了但气焰也长了几分:“不是主上的人,也不是左权使的人……那你来这儿干什么?专门过来砸场子的?!”
然而气焰还没涨到头顶,便被对方一句冷淡低哑的回话给浇了回去。
“不,我是来杀你的。”黑衣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右侧赤红的血目微微皱眉,“饶家,今天走到头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