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修一介商贩,给他脸面,叫他是地下皇帝,那是那些王公们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咱们与他势不两立,还犯得着给他留面子?就是听上去不好听而已,按照你白天所说,顶多被那姓李的再罚点钱呗!你欠他那么多钱,他还真舍得打杀你吗?”
她转过身来,说道“不过往后有事,可要多问问我,你这蠢货,干的简直不是人事!做官哪有明里杀人的?哪个不是暗地里捅刀子?商场上有商场上的规矩,官场上也有官场上的规矩,不守规矩的人,可能会威风一时,但迟早要倒下去,你爹就是这种人,削尖了脑袋往上钻,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寒门子弟,真以为靠着告密就能叱咤风云?天真!”
何明远不屑的说道“就跟你爹还健在一样?”
崔若萱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呀?他是抽中了那支短签,没办法,才死的。”
“什么叫短签?”何明远问。
“一个家族,要想长盛不衰,怎么办?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两头下注,如此一来,才能让血脉长存。”
听到这时,何明远才恍然大悟,他只以为是崔湜站错了队,没想到竟然是狡兔三窟,现在想想,自己可真小看了这官场游戏。
“不过也有厉害的,无须这等笨法子,比如……”
“比如谁?”
“比如姚崇。”
“姚崇?”
“我爹做宰相的时候,好品论士人,曾经说过此人,天下人莫不是以退为进,唯独姚崇以进为退,逢凶化吉,明哲保身。”
何明远哦了一声,他对于官场这一套实在玩不来,都说无奸不商,为什么感觉这些做官的比奸商还要奸?
他愣了一会儿,问道“你……在干嘛?”
“怎么了?”崔若萱问。
“你说归说,为什么要揉我屁股?”
崔若萱嘻嘻一笑,拍了两下,道“看看这小翘屁股,手感简直不要太好,摸着上瘾,来来来,给郎笑一个。”
“你够了……”
……
……
夜色将尽,太阳尚未从地平线上升起,这时的天已经稍微有些明朗了。
长安十二座城门在同一时刻开启,所有人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以朱雀大道为分界,将长安城一劈两半,西曰长安,东曰万年。
长安多富,万年多贵,所以对于新的一天的迎接方式也极为不同。
用诗来概括,长安县是百尺竿头五两斜,此生何处不为家?
万年则是日高花谢懒梳头,无语倚妆楼。
相比于万年县,长安县的作息时间几乎和城门开启时间一致。
夜幕尚笼罩在长安上空,北风呼号,马蹄声碎,一个身着白色儒服的青年男子牵着马穿过朱雀大道,经过兴庆宫,往春明门走去。
他低着头,眼神中透露着无尽的失望和懊悔,他细数着自己这几年的得失,他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还能不能称得上是圣人之徒。
雪花受风的指引落到他的脸上,一片一片如飞蛾扑火,在他脸上融化,些许个别幸运的落在了他的胡须上,得以逃脱命运的制裁。
地上的雪尚未融化干净,再次叠了一层,被人马践踏得光滑硬实的雪面像是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
过往的经历让他踩在雪花上都感到愧疚,有多少人不是间接死于他手?即便是不是他亲自操刀,可对罪恶的纵容何尝不是犯罪?
张永年,陈希俊,福州府兵,东曹的大食降卒,还有元子修。
也许长安分别之后就不应该再去找那个人,也许自己就不应该给他出那个毒计,也许当初给他治病后就应该直接回家,也许……
过去已经无法改变,起码现在走还来得及。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相见,那人被揍得遍体鳞伤,长安那么大,却没有容身之所。
原本还以为是世人偏见,可如今看来,自己才是最傻的。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性行狡悍,唯独自己,自以为众人皆醉,到头来却是在助纣为虐?仔细想想,何其可笑?
走出春明门,踏着孤寂的雪原,向东走去,浐河已经结冰,但长安的还不似幽都那般寒冷,薄薄的冰面尚不足以支撑人马在上面走过。
冷清的官道上没一个人影,整条道路上只有太阳与他作伴,他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像是等着那人来追他,待走到浐桥时,他翻身上马,不再等待,但他还是回头望了望,当他看到身后白茫茫的天地上没一个人影时,不禁垂下了失望的眼皮。
他转过头来,迎着朝阳走去,往灞河方向去的时候,身后好几次都响起了马蹄声,每当听到马蹄声,他便会勒住缰绳,但每次都不出意料。
当路过灞河时,马蹄声再次响起,他能感觉得到,是他没错,但这次他不再回头。
“嗒嗒嗒……”
那人逐渐靠近,走到他跟前时,人和马都急促的呼吸着,如此可知主人的急切。
白茫茫的气从他们鼻子里冒出来,让他想到了并肩作战时的硝烟。
“怎么能不辞而别?”那人说。
江仲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望着天边的朝霞,笑道“怎么舍得说再见?”
“你真的不打算留下了?”那人问。
他沉吟良久,咽了口唾沫,说道“不留了。”
那人顿时感到舌根儿被石头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他明白他是为了什么才要离去。
他也明白他明白自己离去的原因,二人不再多说,只是就这么走着,他们生怕把那一层维持二人关系的薄薄的窗户纸给捅破。
走过灞桥,他把马一拨,双手抱拳道“君侯,就送到这儿吧!”
“君侯……?”
那人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个尊贵的称呼竟然让人如此伤心,他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从马侧的囊里拿出一副画来,递给了他,说道“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你收了吧!”
他伸手把画接在手中,苦涩一笑,说道“多谢君侯。”
这幅他长久以来便梦寐以求的画作,此刻却在他心中一文不值。
那人拨马返回,待走到桥中央时,只听一声何郎!
那人赶紧转过头来望着他,莫非他……
“……当心夜半北风寒!”
那人怔了怔,强颜笑道“知道了,一路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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